第二天上午十点,德国特使克虏伯准时出现在市政厅。
他依然穿着黑色西装,依然姿态挺拔,但眼里的锐气收敛了许多,多了几分审慎。
“林主任,久仰。”克虏伯的汉语还是生硬,但用词很正式。
“特使先生请坐。”林文泰让秘书上茶,“听说特使明天就要回国了?”
“是的。在华夏的访问很愉快,很受启发。”克虏伯说,“特别是看到吉隆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秩序,令人钦佩。这说明华夏的治理能力,远超外界想象。”
“特使过奖了。都是王将军治军有方,将士用命。”
“军事是基础,但治理是根本。”克虏伯看着林文泰,“我研究过林主任的经历。商人出身,临危受命,能在这么复杂的环境下稳住局面,很不容易。这需要智慧,也需要勇气。”
林文泰听出话里有话,但不接茬,只是微笑:“特使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克虏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德意志希望在吉隆坡设立一个商务办事处,负责南洋地区的贸易事务。这是我们的申请文件,请林主任过目。”
林文泰接过文件,快速浏览。
文件很正式,用中德双语书写,申请在吉隆坡设立“德意志南洋贸易办事处”,负责橡胶、锡矿、棕榈油等物资的采购和运输。
一切符合程序,看不出什么问题。
“这件事,需要外交部批准。”林文泰说,“市政厅只能提供场地和协调,具体审批权在长安。”
“我明白。外交部那边我们已经提交申请,原则上同意了。但办事处落地,还需要地方政府的支持。”克虏伯身体前倾,
“特别是安全方面。最近吉隆坡似乎不太平静,我们担心办事处人员的安全。”
“吉隆坡的治安在逐步改善。”林文泰说,“华夏军方会保障所有在吉隆坡的外国机构和人员的安全。只要遵守华夏法律,就不会有问题。”
“有林主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克虏伯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话题,“我听说,林主任是新加坡人?”
“是。祖籍福建,但在南洋出生长大。”
“那林主任对欧洲局势,应该也有所了解。”克虏伯说,“德意志和波兰的紧张关系,想必您也听说了。”
林文泰心头一紧。这个话题很敏感,他不想接。
“欧洲的事,我不太了解。”他谨慎地说。
“那我说给林主任听听。”克虏伯却不管他的推辞,“波兰占据着德意志的旧领土,还虐待境内的德意志裔居民。元首多次提出和平解决,都被波兰拒绝。战争,恐怕不可避免。”
“这是欧洲国家之间的事,华夏不便置评。”
“但华夏的态度,会影响战争的走向。”克虏伯盯着林文泰,
“如果华夏保持中立,不向波兰的盟友提供支持,战争会很快结束。如果华夏选择站队,那么战争可能会扩大,可能会拖很长时间。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林文泰明白了。克虏伯今天来,根本不是谈什么商务办事处,是来试探,来施压,来传达德国人的态度。
“特使先生,我只是一介地方官员,外交大事,我做不了主。”林文泰说,“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和长安谈,和统帅谈。”
“我已经和统帅谈过了。”克虏伯说,“统帅的态度很明确,华夏不干涉欧洲事务。这很好。但统帅也说,华夏和苏联是邻居,邻居有麻烦,会帮一把。这就让人有些……担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林主任,你经历过战争,知道战争的残酷。战争一旦扩大,会死很多人,会毁掉很多城市。吉隆坡现在的恢复来之不易,你肯定不希望看到它再次变成战场。”
“特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华夏在亚洲的利益,德意志愿意尊重。但华夏在欧洲的朋友,也希望德意志能尊重。”克虏伯转过身,
“如果华夏能减少对苏联的援助,特别是在军事技术上的援助,德意志愿意在东南亚,在印度洋,给予华夏更多的……便利。”
“便利?”
“比如,承认华夏在印度洋的航行自由。比如,不反对华夏在印度洋建立军事基地。比如,在华夏与英国在印度的冲突中,保持中立。”克虏伯说,
“这些都是可以谈的。但前提是,华夏也要表现出诚意。”
林文泰感到后背发凉,这不是他该听的话,更不是他该谈的事。
但克虏伯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显然是有用意的,要么是试探他的反应,要么是通过他向华夏高层传话。
“特使的话,我会转达给王将军。”林文泰最终说,“但最终决定,还要长安来做。”
“那就够了。”克虏伯走回座位,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茶凉了,但还能喝。就像这个世界,有些东西变了,但有些东西没变。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变,什么不该变。”
他放下茶杯,起身告辞:“林主任,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是在更和平,更繁荣的吉隆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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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克虏伯,林文泰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窗外的阳光很好,但他心里一片冰凉。
克虏伯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战争,中立,交易。这些离他很远,但似乎又很近。德国人想拉拢华夏,孤立苏联。华夏想利用德国,牵制英国。双方都在算计,都在博弈。
而他,被卷进了这场博弈里。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小角色也可能被大浪打翻。
电话响了。是陈老先生。
“文泰,哈伦刚才来找我,说明天要开马来人商会的大会,讨论粮食配给的事。他邀请我去参加,说要请我做顾问。”
“您答应了?”
“还没。但他说,如果我不去,就是看不起马来人,会引起误会。”陈老先生的声音很急,“我该去吗?”
林文泰脑子飞快转动。哈伦这是要借陈老先生的威望,抬高自己的地位。陈老先生如果去,就等于承认哈伦是马来人的代表,给了他更大的筹码。如果不去,哈伦可能会借题发挥,说华人歧视马来人,挑起矛盾。
“去。”林文泰最终说,“但您去了,只听,不说。如果有人问您的意见,您就说,粮食配给是市政委员会统一安排,您不了解具体情况,需要回去研究。”
“可这样会不会显得……”
“显得您谨慎,稳重。”林文泰说,“现在局势敏感,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记住,您是华人代表,不是哈伦的顾问。您去,是给马来人面子,不是给哈伦撑腰。”
“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林文泰走到窗前。街道上,一辆黑色轿车正在驶离市政厅,那是克虏伯的车。更远处,一群马来人正在聚集,似乎要去什么地方开会。街角,两个华夏士兵在巡逻,枪背在肩上,但手按在枪柄上。
这座城市看起来很平静,但平静下面是无数条暗线在交织,在拉扯,在角力。
德国人,英国人,马来人,华人,华夏军方,地方政府……每个人都有一条线,每一条线都在试图控制这座城市的走向。
而他,站在线的中央。既要拉住这条,又不能放掉那条。既要往前走,又不能走太快。
他想起小时候在私塾学的《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可在这乱世,在这权力场,哪里去找中和?有的只是权衡,只是妥协,只是在钢丝上艰难行走。
但他还得走下去。因为停下来,就会掉下去。掉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办公桌上。桌上摆着文件,摆着茶杯,摆着那包阿卜泰没拿走的钱。
他拿起那包钱,掂了掂,很沉。然后他叫来秘书。
“把这钱送到军需处,记在市政账上。等阿卜泰的人训练完了,按人头分下去。每人该得多少,让军需处算清楚,一分不能少。”
“是。”
秘书拿着钱离开。
林文泰重新坐下,开始批阅今天的文件。
粮食配给的报表,电力修复的进度,治安巡逻的记录,还有德国人设立办事处的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