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以北三十公里的丛林深处,雨水顺着宽大的芭蕉叶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阿卜杜勒靠在一棵榕树的气根上,用磨刀石打磨着砍刀的刀刃,沙沙的摩擦声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
“长官,人都到齐了。”
阿卜杜勒抬起头。他面前站着二十多个人,有马来人,有印度人,还有三个华人。
每个人手里都有武器,英式步枪、老式猎枪,甚至还有自制的长矛,衣服破烂,脸上带着丛林生活特有的疲惫和警惕。
“消息确认了吗?”阿卜杜勒问。
“确认了。”一个瘦小的马来青年回答,“华夏人明天要护送一批物资从吉隆坡运往怡保。车队有十二辆卡车,护卫士兵三十人,两辆装甲车。”
“路线?”
“走旧公路。经过黑风洞那段最险,路窄,两边是山崖,容易设伏。”
阿卜杜勒点点头,收起砍刀。
他站起身,个子不高,但很结实,像一截老树的根。
四十岁,在丛林中生活了二十年,打过日本兵,打过土匪,现在要打华夏人。
“听着。”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明天的行动,不是打仗,是杀人。杀了人,抢了物资,就撤。不要恋战,不要留活口。华夏人报复起来,不会留情。”
“英国人答应给的东西”有人小声问。
“事成之后会给。”阿卜杜勒说,“弹药,药品,还有钱。但前提是,我们要证明自己有用。”
他扫视着这些人的脸,有些很年轻,眼里还带着稚气,但手里已经握过枪。
有些和他一样,是从战争年代活过来的老油子。
不管是谁,明天都可能死。
“记住,我们不是为了英国人打仗。”阿卜杜勒最后说,
“我们是为了马来亚。华夏人来了,要夺走我们的土地,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如果我们不反抗,我们的子孙就会忘记自己的语言,自己的神,自己的根。”
没人说话,雨还在下,丛林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
“现在,检查武器,然后休息。凌晨三点出发,拂晓前进入伏击位置。”
人群散去,各自找地方躲雨。
阿卜杜勒重新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笑容灿烂。
那是十年前,在吉隆坡的照相馆拍的,后来日本人来了,妻子死了,孩子散了,照片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他把照片贴在心口,闭上眼睛。明天过后,也许他就能和她们团聚了。
同一时间,新加坡司令部。
王启年盯着地图上黑风洞的位置,已经看了十分钟。
地图是三天前才绘制的,不够精确,但大致地形标出来了。
一段三公里长的山路,左侧是峭壁,右侧是深谷,最窄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
完美的伏击地点。
“消息来源可靠吗?”他问站在对面的情报官。
“可靠。”情报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姓周,说话简洁,“我们在抵抗组织内部有线人。阿卜杜勒的计划,我们三个小时前就知道了。”
“英国人参与了吗?”
“间接参与。武器是他们提供的,情报也是他们泄露的。但明天行动时,不会有英国人露面。”
王启年点点头。英国人很狡猾,躲在幕后,用当地人的命来消耗华夏的力量。就算行动失败,他们也可以撇清关系。
“我们的人准备得怎么样?”
“埋伏好了。”周情报官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第一组在山崖顶部,控制制高点。第二组在谷底,切断退路。第三组在伏击圈外,防止有人逃脱。总共一百二十人,都是老兵。”
“车队呢?”
“按原计划出发。但车上装的不是物资,是沙袋。护卫士兵会穿防弹衣,装甲车是真的。”
王启年直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新加坡很安静,只有零星的灯光。这座城市正在慢慢恢复生机,但暗处的敌人从未离开。
“抓活的。”他突然说。
“将军?”
“阿卜杜勒,尽量抓活的。”王启年转过身,“这个人有号召力,杀了可惜。如果能让他投降,为我们所用,抵得上一个营的兵力。”
周情报官犹豫了一下:“将军,这种人很难劝降。他对英国人未必忠诚,但对华夏人仇恨很深。”
“所以才要抓活的。”王启年说,“死了的敌人只是尸体,活着的敌人可以变成朋友。至少,可以变成不再拿枪的朋友。”
“如果他宁死不降呢?”
“那就让他死。”王启年的声音很平静,“但给他选择的机会。告诉他,投降,他和他的手下可以活。抵抗,一个不留。”
“是。”
情报官离开后,王启年重新看向地图。
黑风洞,明天那里会流血。也许是敌人的血,也许是自己的血。
战争就是这样,你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你,看谁算得更准,看谁更狠。
他想起林文泰今天下午的汇报。
那个副市长越来越进入状态了,吉隆坡的治安委员会已经组建起来,五十个人,都是本地有影响力的华人。
虽然还不太可靠,但至少是个开始。
治理比打仗难。打仗只需要摧毁,治理需要建设。
而建设的第一步,往往是更彻底的摧毁。
摧毁旧秩序,摧毁旧势力,摧毁所有可能阻碍新秩序的东西。
包括阿卜杜勒这样的人。
王启年拿起笔,在作战日志上写下一行字:“明日,黑风洞,清剿行动。目标:瓦解抵抗组织,俘获其首领。若不成,则全歼。”
他放下笔,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离行动开始还有七个小时。
他该休息了,但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地图,是兵力部署,是可能出现的意外。
万一情报是假的呢?
万一英国人有后手呢?
万一阿卜杜勒临时改变计划呢?
战争中没有万全之策,只有冒险和赌博。
赌对了,赢。赌错了,死。
他最终和衣躺在行军床上,闭上眼睛。
睡眠很浅,梦里全是枪声和爆炸。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