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站在临时据点内,四周墙壁贴满了从“启明星”文明各个角落搜集来的边缘资料:被审查删除的网络帖文残影、非主流学术刊物上被驳回的论文摘要、地下剧院上演的讽喻戏剧的零星台词记录,以及那些“觉醒者”在消失前留下的、支离破碎的私人笔记。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焦虑的气息。诗人“灰烬”被精准抹除的悲剧,如同一道冰冷的界碑,警告他们已踏入禁区。正面对抗或继续直接接触“觉醒者”无异于自杀,星尘决定更换策略——成为这个“完美叙事”的逆向考古学家。
从“杂质”
他们不再寻找反抗者,转而系统性地搜集那些被主流叙事排斥、淡化或重新诠释的“信息杂质”。墨羽的模型从海量数据中筛选出异常模式:在“启明星”的历史上,每当社会可能走向多极化、技术树可能出现意外分支、或者集体价值观可能产生深刻质疑时,总会出现一些“恰到好处”的引导性事件、一位“应运而生”的权威人物、或一套“令人信服”的新理论,将文明的发展轨迹轻柔而坚定地“扳回”正轨。
阿阮特制的“混沌共鸣器”则被用来探测这些“引导事件”周围的“信息质感”。他们发现,在那些决定文明走向的关键节点记载中,信息的“逻辑熵”低得异常,仿佛所有的偶然性和矛盾在事后都被一种更高的叙事智慧精心编织过,呈现出一种过于完美的“因果闭环”。
“天命之子”
随着逆向推导的深入,一个清晰得令人不寒而栗的模式浮现出来。所有的线索,无论是主流史诗还是被压抑的杂音,都隐隐指向当前时代的一个少年——莱。他是孤儿,被最德高望重的学者收养,天资聪颖到近乎妖异,品格纯净无瑕,对文明充满了无条件的爱,且天生具备强大的精神感召力。在官方叙事中,他是百年一遇的奇才,是文明的未来希望。
但在星尘小队拼凑出的“阴影叙事”中,莱的整个人生轨迹,从出生(一场“意外”事故中唯一的幸存婴儿)到每一次关键成长(“偶然”获得失传古籍、在危机中“本能”地做出最符合集体利益的抉择),都充满了被精心设计的痕迹。社会资源在无形中向他倾斜,潜在的竞争对手总会因各种“合理”原因失去威胁,公众对他的爱戴与日俱增,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为他扫清一切障碍,铺就一条笔直通往至高荣耀的道路。
被设计的“桥梁”
模型推演达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结论:“启明星”文明近千年的“完美”发展,其终极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培育”出来这样一个完美的“天命之子”。根据从边缘信息中拼凑出的预言碎片和莱自身展现出的、超越当前文明水平的特殊灵能潜质,剧本为他设定的最终角色,是成为连接“启明星”与未知高阶存在的“光之桥梁”。
然而,这桥梁的角色被严格限定。他必须是绝对“光明”、绝对“无私”、绝对“符合文明集体利益”的象征。任何个人的怀疑、私欲、犹豫乃至深刻的痛苦,都会被视作需要修剪的瑕疵。他将带领文明走向一个预设的、辉煌的“升华”,但这也意味着,他和整个文明的未来,都已被彻底框定在一个不容偏离的“光明”剧本里。他将是象征,是通道,是祭品,唯独不是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完整的人。他所代表的文明“升华”,很可能是一种被规划好的、失去所有“噪音”和“可能性”的终极秩序。
星尘看着全息投影上莱那洋溢着理想主义光芒的公开演讲影像,感到的却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深沉的悲哀。他们发现了一个仍在活跃的“叙事农场”,而莱就是那个被精心培育的、最完美的“样本”。整个文明的“完美”历程,都是为了给这个样本提供最理想的培养皿。那些被抹除的“觉醒者”,不过是这个培养皿中偶然出现的、可能污染样本的“病菌”,被系统无情地清除了。
这次调查,没有发现敌人的舰队,却揭示了比毁灭更可怕的命运——一种在美好愿景包装下的、彻底的“被定义”和“被使用”。他们掌握了“观测者”活跃的直接证据,也看清了其干预的一种具体模式。但如何应对?戳破这个剧本,可能招致对整个“启明星”文明的“重置”或“归档”。放任不管,则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文明和它的“英雄”走向被设定好的、失去灵魂的“完美未来”。
星尘将这份沉重的报告加密发回。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需要击败的敌人,而是一个需要被拆解的、温柔的囚笼。而囚笼的钥匙,或许就在那个对自身命运一无所知的、“光明”的少年手中。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如何在不惊动“园丁”的情况下,让“样本”自己萌生出“野草”般的自由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