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那几道目光看去，心里顿时哗然，随即又升起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荒谬感。
一个小侍卫？
也敢在这种场合、当着皇上的面冷哼？这是活腻了，还是得了失心疯？
“带过来。”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冷得能掉冰碴子。
两名御前侍卫如鹰隼般扑出，一左一右钳制住那名“瘦小侍卫”的胳膊，就要将人拖拽上前。那“侍卫”显然没料到瞬间败露，更不愿上前，竟用力挣扎起来，动作间带着几分不协调的扭捏，喉间溢出压抑的惊呼，声音尖细，竟全然不似男子！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负责此次北山外围防卫的石将军，以及总管皇帝近身安危的殿前都指挥使、康乐长公主驸马秦嵩，两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混进了女人！还是个能接近御前的假侍卫！
这要是细究起来，是足以掉脑袋的失职大罪！
秦嵩到底是皇帝妹夫，深知此刻辩解推诿不如立刻给出方向，探查这人的消息。
也幸亏秦嵩是皇上妹夫，康乐长公主的驸马，皇上是肯听他辩解的。
秦嵩单膝跪地，语气急促却清晰：“臣等失察，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女扮男装之人身上的衣饰细节，迅速判断其所属编制，立刻接口道，“观其服色规制，当属步兵指挥使柳敬峦麾下防卫北山外围之卒。臣请立刻传柳敬峦前来辨认！”
“柳敬峦”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那被压制住、原本还在徒劳挣扎的女人，听到这个名字，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剧烈的挣扎，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拼命扭动试图挣脱，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抗拒声，显然极不愿在此刻见到她的父亲。
她这番过度激烈的、完全不同于硬汉士兵的反应，加上那掩藏不住的女态和惊慌，让几个曾经见过柳家三娘、或对柳家近来“风光事迹”有所耳闻的官员勋贵，脑中灵光一闪。
一位与柳敬峦略有往来、曾在某次宴会上远远瞥过柳绯绯的官员，失声低呼：“这……这莫不是柳家的……三娘子？”
声音虽低，但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足以让附近许多人听清。
柳家三娘？那个声名狼藉、最近才因种种蠢行被拘在家中的柳绯绯？！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唰”地一下聚焦在那张虽然抹了灰土却难掩年轻、此刻因恐惧和羞愤而扭曲的脸上。
震惊、鄙夷、嘲讽、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众人眼中翻滚。
皇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怒、荒谬以及被严重冒犯的阴沉。柳敬峦的女儿？扮作侍卫混入围场？她想干什么？！莫不是贼心不死，还敢掂记太子？
秦嵩和石将军心中已将柳敬峦及其不省心的女儿骂了千百遍，但这烂摊子，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收拾。
柳敬峦赶到御前时的速度，堪称他此生效率的巅峰。不快不行，传旨的内侍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即将被诛九族的倒霉蛋。
谁能想得到，当听到“令爱冒充侍卫，御前失仪”这几个字时，柳敬峦心头涌起的竟不是惊骇，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麻木。
柳敬峦潜意识里就知道，自他严词拒绝带女儿来春狩那刻起，这根反骨就绝不会安分。他只是没想到，她能“能耐”到混进侍卫队伍，还直接杵到了皇上眼皮子底下。想来柳经仁兄弟俩应该帮了不少忙，都是坑爹货。
柳敬峦的心里没有半分“料事如神”的得意，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认命。
罢了，罢了，谁让她是我女儿呢！
这念头带着宿命般的苦涩。柳敬峦甚至开始用因果轮回安慰自己：定是我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才得了这么个讨债鬼。只要这辈子还清了，下辈子我总能清静清静。
一到御前，柳敬峦二话不说，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草地：“臣柳敬峦，教女无方，以致小女胆大妄为，惊扰圣驾，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重重治罪！”
他姿态卑微至极，毫无辩解。
周围看着的官员勋贵们，心中无不凛然，暗暗警醒：家教！家教重于山！绝不能让自家出这么一个坑爹的孽障！柳敬峦的今日，可能就是咱们疏忽的明日。
皇帝余怒未消，但看着柳敬峦这副万念俱灰、认打认罚的样子，火气也稍缓。他实在想不通的是：“柳敬峦，朕夸赞明懿公主英姿飒爽，你这女儿为何当众冷哼？朕与公主，可有不妥之处？”
皇上一把年纪了，实在没心情给柳绯绯这个小姑娘计较，只好找这熊孩子的父母。
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就是这个道理。
柳敬峦头皮发麻，他哪里知道女儿那九曲十八弯又全是死胡同的心思？只好硬着头皮，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试图为女儿那声致命的冷哼找个能圆过去的理由：“回陛下，公主金枝玉叶，皇上天纵英明，怎会有不妥之处。
是小女……小女自幼蠢笨，少见外人，性子有些左，许是……许是近日拘在家里久了，心神恍惚，又乍见天颜与皇家威仪，心中惶恐惊惧，气息不稳，才发出些不妥的声音……绝非有意藐视天家，更不敢对公主殿下有丝毫不敬！她……她就是吓傻了！”
柳敬峦说着，还拼命给被按在一旁、脸色惨白的柳绯绯使眼色。
柳绯绯此刻也知道闯下了弥天大祸，见父亲拼命往回找补，也只得顺着那荒诞的理由，硬着头皮，声音发颤地附和：“是、是……臣女……臣女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心中惧怕……绝无他意……”
奈何柳家，尤其是柳绯绯，早年仗着家世和所谓的“率真”（实则愚蠢刻薄），得罪的人实在不少。
此刻见她父女二人这般苍白辩解，岂会放过这落井下石、顺便在御前表露“忠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