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身居九卿之一太常一职的刘焉府邸坐落于洛阳城南,朱门高户,庭院深深。
与许多一味追求奢靡的权贵不同,刘焉府邸更显雅致清幽。
花厅内,熏香袅袅,暖意融融。
刘焉身着常服,眉头微蹙,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涣散显然在想其他的事情。
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瘤,带着久居官场的雍容气度,但眉宇间却积郁着一股难以化开的忧色。
作为汉室宗亲,又身居高位,他比常人更能感受到大汉背后涌动的暗流和危机。
朝中局势宦官当权,又有外戚何进虎视眈眈,加之陛下那身体
哎,权利交接中的凶险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是身陨的下场。
而且各地黄巾之乱虽平,但小规模的暴动,匪患依旧此起彼伏。
羌乱,边患从未止息,如今就连靠近京畿的几州也不得安宁,而朝中还在争斗不休,每一个人,都想要取得新帝登基后独揽大权的权利。
这洛阳,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随时可能将一切都卷入深渊。
他是真想走,甚至还上书想要去交趾那种鬼地方,只要外派,能离洛阳越远越好!
可惜没能得到应充。
“主公,门外有一位自称贾诩贾文和的先生求见,呈蔡伯喈大家名帖,前来拜会。”正想着事。
管家悄步进来,低声禀报,并呈上一份名刺。
“贾文和?”刘焉微微一怔,接过名刺。
名刺上确实是蔡邕的笔迹。
他仔细回想,自己在凉州似乎并无深交的故人姓贾。
但如今多事之秋,任何访客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信息,而且还是带着蔡邕的名帖,合该一见。
他略一沉吟,便道:“请至偏厅吧,不要怠慢。”
片刻后,刘焉在偏厅见到了这位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受张显密令的前来洛阳的贾诩。
他的任务很简单,发挥他自身的能力,推动一件事情。
州牧制!
贾诩见到刘焉后从容起身,对着刘焉一礼:“凉州贾诩,贾文和,冒昧叼扰,望太常海函。”
“不必多礼。”
刘焉打量着贾诩,此人气度沉静,不象寻常访客,更无半分凉州武夫的粗豪之气。
“你来所谓何事?”
“坐。”
刘焉自顾上座,而后朝着贾诩伸手,后者便也从善跪坐而下。
落座后,贾诩微微一笑,坦然道。
“诩与太常虽未谋面,然久仰太常清名,此番冒昧,实因见天下之势,心有忧虑,恰知太常乃国之柱石,或可解惑,故特来请教。”
他这话说得圆滑,既解释了来意,又捧了刘焉一番,让人难以生厌。
刘焉微微颔首吩咐人熬煮茶汤。
两人寒喧了几句,话题在贾诩的节奏把控下便不由自主地引向了如今的朝局天下。
贾诩轻抿一口浓香油溢的茶汤,放下茶盏的动作轻柔却清淅,他抬眼看向刘焉,语气自然随和。
“天下将倾非栋梁不能支,然栋梁立于危墙之下纵有擎天之志,亦恐粉身碎骨徒令亲者痛,而于大局无补太常以为然否?”
刘焉心中猛地一凛,对方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他身为宗亲,岂无国扶之志?但眼见朝纲败坏,宦官弄权,外戚跋扈,天子病危,诸皇子年幼——他空有抱负,却深感无力,甚至担心自身难保。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汝所言——甚是,然大势如此,如之奈何?唯有尽忠王事,恪尽职守罢了。
这话里,透着浓浓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退缩。
贾诩仿佛没听到他的无奈,自顾自继续说道:“黄巾之乱,虽赖皇甫嵩,朱俊等良将忠臣得以平定,然根源未除,各地小股贼寇依旧蜂起,此起彼伏。
为何?地方郡守,刺史,权轻威薄,兵少粮缺,遇小股流寇尚可应对,稍成气候,便需上报朝廷,请派中央兵马。
然中枢——呵呵”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政令出于多门,兵马调动迟缓,往往贻误战机,致使匪患坐大,且各地情势不同,北疆需防胡,南疆需镇蛮,中原需靖匪,岂是洛阳一道政令所能尽括?”
刘焉不由自主地点头,这正是他忧心之处。
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正在急剧下降,中枢混乱,导致地方应对危机的能力大大削弱。
“刺史之位,本为监察郡国,秩卑权轻,无兵无饷,遇事唯有协调,难以决断。”
贾诩的声音如同溪流,缓缓渗透:“如今乱世,此制已如孩童持金过市,非但不能保境安民,反成取祸之道,太常可知,如今各地豪强,已多有私募兵勇,结寨自保者?此非长久之计,若遇强梁,或被吞并,或成祸源。”
刘焉的脸色更加凝重:“先生之意是——”他已经不由的用上了先生二字。
贾诩目光直视刘焉,声音压低,却更加清淅。
“当此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诩以为,当重置州牧之制!择宗室贤良,朝廷重臣,出领州牧,授予一州之军政大权,开府治事,总览文武,便宜行事!
如此,方能集成地方力量,快速应对变乱,保境安民,为朝廷屏藩!”
“州牧?!”
刘焉瞳孔微缩,这并非新词,汉武帝时便设过州牧,权力极大,后时设时废。
重启此制,无异于赋予地方极大的自主权,几乎等同于藩镇!
“此——此非僭越乎?恐惹朝议非难——”
刘焉迟疑道,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
“僭越?”贾诩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天下糜烂,社稷倾危,孰轻敦重?此非为僭越,实为存续宗庙,稳固江山,以待天时之策!”
“且——”他话锋一转,如同最老练的钓手,轻轻抛出了诱饵。
“州牧之职,非寻常人可任,必是德高望重,忠心体国之宗亲重臣,方可担此重任,譬如——若有益州牧,坐镇天府之国,外联羌胡以制凉州,内抚蛮夷以靖南疆,西守剑阁之险,东拒荆州之窥——则巴蜀安稳,可为朝廷之最坚实后盾,即便中原有变,亦能保一方净土,存续汉室宗庙,以待将来。”
益州!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刘焉耳边!天府之国,四塞之地,易守难攻——这简直——这简直
贾诩仿佛只是随口举例,继续冷静分析。
“如今朝中,大将军与蹇硕之争日趋激烈,无论敦胜敦负,洛阳必有一场大乱,太常乃宗室重臣,身处旋涡中心,纵想独善其身,恐亦难矣。”
“届时,玉石俱焚,岂不痛惜?若外放为州牧,既可远离是非之地,保全自身与宗族,又可镇守一方,实为皇室存续血脉,此乃大忠之举,何人能指摘?”
句句诛心!字字要害!
贾诩没有一句怂恿刘焉去争权夺利。
每一句话都站在“为国为民”“存续宗庙”“保全自身”的大义和现实角度。
将重启州牧制的必要性和对刘焉个人的好处,剖析得淋漓尽致。
他精准地抓住了刘焉既忧国事又虑自身,既想有所作为又恐卷入漩涡的矛盾心理,为他描绘了一条看似完美无缺的出路。
刘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之前并非没有想过离开洛阳这是非之地,但从未如此清淅有条理地思考过“州牧”这条路!
贾诩的话,如同在他黑暗的思绪中点亮了一盏明灯,照亮了一条看似可行的康庄大道!
他死死盯着贾诩,试图从对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阴谋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然。
“先生——究竟为何人?”刘焉的声音有些干涩。
贾诩微微一笑,起身拱手:“诩不过一介凉州寒士,见天下将乱,不忍见社稷倾复,宗庙蒙尘,故冒死前来,为太常,亦为天下,进此一言,言尽于此,如何决断,全在将军,诩,告辞了。”
说罢,他竟真的不再多言,施施然行礼,转身离去,留下刘焉一人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贾诩走出刘府,洛阳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微微眯起眼。
乱世之棋,又落一子。
从那位晋乡侯的密信到他手里后,他便知晓了那位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这对他而言并不重要,无论那位是想让这天下更乱,方便火中取栗,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贾文和所作所为,都不过是顺水推舟,递上一把合适的柴火而已。
当然,也是顺便为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再添一份投名的厚度。
贾诩睁开眼,看着依旧热闹的洛阳,微微摇头。
来此已有月馀,洛阳给他的感觉则是表面繁华,内里暗潮汹涌。
这样的地方可不是什么久留之地,如今他已经将种子种下,以他对刘焉月馀的分析跟观察,这件事办成的可能有九成。
眼下任务完成,还是早些去并州吧,这天下虽大,眼前也只有并州算得上的真正的安全!
“先回蔡大家的府上吧,这张侯使唤人的本事也是够可以的。
“该想个什么法子让蔡大家答应去并州住上一段时间呢
”
贾诩双手交叉拢在袖子里,一边思考着,一边登上过来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