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马木一听只有200元,面露难色说:“楚书记,200元是不是有点少啊?”
任主任却有点不屑,说:“不少,200元可以的。因为他是乡政府工作人员,才给200元的。关于国家工作人员在非工作时间饮酒致死的赔偿标准,国家是有明文规定的:若死亡与工作无直接关联,单位一般无需承担赔偿责任,但可以基于人道主义给予适当补偿,具体金额无统一标准。不过,我是这样认为的,这次事件,首先要弄清是这场酒宴是谁发起的,发起者要担责;席间有没有人给他劝酒,有劝酒的担责;喝完酒后,有没有人尽到把死者送回家的义务,没有人送的要担责。”
楚君听了任主任的剖析,暗暗赞叹: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
依马木说:“这事我问过了,是依明副书记请的客,席间没有人劝酒,大家都是自己喝自己的,而且有人把他送回家的。”
任主任说:“那这事倒霉的,就只有依明书记一人担责了。”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空气仿若凝滞,静得只余下窗外秋风扫过落叶的沙沙轻响。
楚君在记事本上认真地记录着任主任的意见。
任主任此时的表情却出奇地平静,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事如果发生在别地,可能是突发状况,但是在亚尔镇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楚书记,咱们乡里每年冬天都有喝酒喝死的,没什么好奇怪的。上级领导考核的是安全生产,非工作时间喝酒喝死的,那是他自己私人的事,跟政府工作内容无关。”
任主任的话让依马木非常生气,他的言外之意,这是社事办或者综治办的事情,跟我的工作内容无关。
此言一出,楚君的脸色也跟着瞬间沉了下来,他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说话也就明显开始生气:“任主任,你怎么能这么看问题呢?就算以前有过类似的事,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现在是两乡并镇的关键时期,稳定是第一要务。家属现在医院闹事,要是再不妥善处理,还不知道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齐博在医院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一事件的整个发生过程,他终于发现一个秘密。他掏出手机给楚君打了过去,楚君很快接了,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楚书记,策达乡发生人命关天的事件,这么大的事情两人谁也不吭气。看来,这耿书记、拜耳乡长是真的完全没把你这个书记放在眼里!”
齐博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下点燃了楚君心中的怒火。楚君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楚君作为亚尔镇的主官,下属部门社事办的干事热合曼饮酒身亡。这么大的事情,他得到消息的渠道并非来自属下的及时汇报,而是偶然间与派出所路所长在饭偶遇,两人聊天时,才听到了这消息。
发生这种出格的事情,楚君岂能轻易放过。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属部门出现如此重大的事故,自己作为主官竟然最后一个知晓,这不仅是工作上的失职,更是对下属管理的严重疏忽。
这背后,是他在策达乡的威信尚未站稳脚跟,领导层在法与情的天平上,尚未对他全然认可。他对全乡事务的掌控也是漏洞百出。而此刻,正值并乡的关键之际,这一丝一毫的疏忽,都可能引发滔天巨浪。
不,他不能任由这种局面继续下去。他必须改变,重塑威严,牢牢掌控全局,方能在这动荡的时期,引领亚尔镇度过重重难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眼神如剑般直直地看向任金波,“事已至此,我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必须拧成一股绳,共同面对这个难题。不要总想着在工作上分得清清楚楚,现在我们是一个整体,遇到困难要一起想办法。”
依马木主任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而任主任的脸上,依旧写满了不甘。楚君知道,像任金波这样有点真本事的人,往往都有着几分自负和固执,但这并不是不可化解的。
楚君继续开导:“上级领导考核安全生产,这只是工作的一项指标。而稳定也是考察地方政府的重要指标,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稳定从何谈起?你得转变观念,好好想想办法,发挥主观能动性,将这件事妥善解决。况且,热哈曼还是你的同事,是乡政府工作人员,此事更不能轻视。”楚君的声音不高,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听楚君这么说,任金波的态度软了下来,像是被这番话敲开了心门的一角,“楚书记,也许是我看问题的角度不对。原来我只把精力放在安全生产上,毕竟人命关天。只是我从来没想过,现在还得管这些酗酒的事儿。”
楚君见任金波态度有所转变,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些,“任主任,我没有让你管酗酒,如何治理酗酒,不要说你,就是乡政府,光罚款措施就出台了多少次,大会小会都在讲,效果有多大,我们都清楚。你现在,就是要发挥你的特长,处置突发状况。你长期在乡企办工作,接触的人多,应对处理复杂局面的办法肯定也不少。你看看能不能从死者家属那边找到一些突破口,先安抚住家属的情绪,把事态压制住。”
楚君见任主任还在犹豫,随即接着施加压力,说道:“任主任,这件事你是推不掉的。调解民事纠纷,并没有脱离你的本行和工作性质,你在处理这种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还是有自己的特点,村民也比较信服,对你有种天然的信任感。你还是配合社事办主任依马木,赶紧赶到乡医院做家属的安抚工作。”
任金波有些犹豫,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楚书记,我管的都是因安全生产事故产生的纠纷,这种纠纷我从没管过,怕搞不好。”
楚君马上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严厉却又透着鼓励:“任主任,我找你出面处理这件事,自然有我的道理。现在正是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就看你能不能顶住压力,能不能啃下这块硬骨头,把这件事妥善解决。这种突发事件,虽然形式不同,但本质都是一样的。现在情况紧急,咱们乡里就数你处理这类突发状况最有经验。虽然这次不是安全生产事故,你长期在基层工作,跟村民打交道有着丰富的谈判经验,而且你性格沉稳,善于和人沟通,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依马木主任在社事办工作多年,对处理这类事情也积累了不少经验,你们两人搭档,能各自发挥自身优势,把这件事圆满解决。现在时间不等人,你们要赶紧去,先稳定住局面,务必把家属的情绪稳定下来,了解家属的具体诉求,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你把这次任务当成是一次新的挑战,记住,一定要耐心、细致,不要和家属发生冲突。”
任金波听了楚君这一番话,知道已经无法推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楚书记,既然您这么信任我,那我去试试。不过我得跟您提前说好,要是处理过程中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您可得给我兜着点。”
楚君用钢笔敲着桌面,笑着鼓励道:“放心去干,出了问题有我呢。现在时间紧迫,你赶紧和依马木主任一起去吧。顺便把齐乡长换回来。”
两人起身出了会议室,回到了对面的办公室。不久,两间办公室里的五六个人鱼贯而出,坐上了面包车,朝着乡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木提望着驶去的面包车,脸上满是担忧,叹息道:“这真是越是没钱,越容易出事,这次乡政府又不知要赔多少钱了?”
楚君却微微一笑,目光坚定,语气沉稳地说道:“赔钱?乡政府又不是印钞厂。处理这类事件,要有理有据,依法行事。政府工作人员下班时间饮酒,正常的同事交往是允许的,关键是要守住底线,不能触碰红线。现在不是考虑赔偿多少钱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把事情调查清楚,给家属一个合理的交代,同时也要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如果一味地想着赔偿,而不去解决根本问题,那以后类似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
这时,拉合曼匆匆走了进来。楚君马上安排道:“拉合曼书记,你马上带上纪委的同志,现在就赶到策达乡,对热合曼的死因进行详细调查,要查清当时饮酒的具体情况,包括参与人员、饮酒量、酒后状态等,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将整个事件形成一个调查报告上报。”
拉合曼认真记录着要点,回应道:“楚书记,我明白,这就去安排纪委的同志,马上赶过去。”
拉合曼带着纪委的人坐车出了乡政府大院。
楚君看着纪委的人出了大院,目光投向天空,阳光依旧明媚,但此时他的心中此刻已然有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
马木提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楚书记,您说得对,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搬家!”楚君突然冒出一句。
“搬家!”马木提有点蒙,问道:“你说是策达乡搬过来吗?”
策达乡这段时间,从上到下接连出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管理出问题了!因为内部管理存在严重漏洞,整个乡镇的运行机制和人员状态都亟待整顿。从热合曼饮酒身亡这一事件就能看出,乡镇在人员管理、安全教育以及日常监督方面都有很大的缺失。如果只是个别问题,不会造成如此频繁的事故发生,这背后必然是系统性、综合性的问题在作祟。
但是楚君不能明说策达乡管理混乱,这等于指着耿书记的鼻子在骂人了。他说:“是的,这段时间接连出事,已经说明策达乡搬迁成了当务之急,不是头痛医头,脚疼医脚,简单地处理表面问题。我们必须深入剖析,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策达乡目前面临的困境。”
楚君声如洪钟,斩钉截铁地下着指令:“马木提书记,今日上午,你马上办两件事情。第一,便是拟定《亚尔镇工作人员禁酒令》。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条就是:上班时饮酒者,施以警告,并处以五十元罚款;若一年之内,警告累积达三次,即予开除。夜间饮酒,若影响次日工作,同样警告,并处以五十元罚款;一年之内,警告累积至五次,亦予开除。”
马木提沉默良久,满面疑虑,迟疑着开口:“楚书记,这般重罚,是否过于苛刻了?”
楚君却摇头,神情坚毅如铁:“马木提书记,和因为酗酒而失去生命相比,这样的处罚,实则微不足道。这正是我们当务之急。如今策达乡要并入我乡,人员剧增,管理之难,不言自明。若不立下严规,这不良之风,便会如燎原之火,蔓延至新的亚尔镇政府。去年,亚尔乡政府便因饮酒致一人丧命;而今天,策达乡又出人命。血泪之痛,难道还不足为戒吗?我们必须以最严苛的制度,约束政府工作人员的日常行为。否则,以后类似的惨剧,只会接二连三地发生。书记同志,你要知道,心慈不掌兵,心善不经商,这绝对不是小事,关乎每一个干部的生死安危,关乎政府的威严与公信。这次,只能给大家讲大白话了:为了护佑众人安危,只是为了保全大家的性命。”
马木提听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楚书记,我明白了,我这就去着手制定《禁酒令》,确保尽快张榜公布。”
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斑驳地洒在桌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的气息。
这时,耿书记、拜耳乡长脚步有些沉重地走了进来。楚君坐在桌前,眼神冷峻,仿佛冬日的寒霜。
按理说,老领导进来,他本该起身相迎,起码应该打个招呼。可这一次,他却破例没有起身,只是轻轻朝两人点点头,示意两人找座位坐下。他要用这种冷淡的态度,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不满与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