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俩无声地流着泪,小院里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和穿堂而过的风声。
良久,李秀兰先止住了眼泪。
她用力抹了把脸,挤出一点笑容,反过来安慰婆婆:“妈,您真的别担心。我现在在厂里那份工还行,爸种的菜,我做的这些果脯,都能换钱。咱们省着点,总能供得起灵儿读书的!日子真有盼头呢!”
她站起身,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围裙上的灰:“您坐会儿,我把剩下那点果脯收起来,别让露水打湿了。”
徐花看着儿媳强撑起的笑容和转身时疲惫却挺直的背影,最终也只能无奈又心酸地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这个儿媳的倔强,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李秀兰重新走到院子中央,借着最后一点天光,麻利地收拾着簸箕里的果脯。
那橙红金黄的颜色,在她眼里是希望的光。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努力一点,再省一点!女儿在学校就能安心读书,不用再跑去打零工,就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买件新衣服穿穿,想吃点什么就买点什么
想到女儿,一股浓烈的思念瞬间涌上心头,冲淡了刚才的悲苦。
灵儿,你在金陵还好吗?一个人离家那么远,习惯吗?食堂的饭菜吃得惯吗?同学都好相处吗?是不是又瘦了?
这一个月来,女儿报平安的电话总是说“都好,都好”,可做母亲的,那颗心哪能真正放得下?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这艰难世道里咬牙活下去的最大念想。
夜深人静时,她常常摸着女儿空荡荡的小床,想着女儿小时候依偎在怀里的温暖,想着她临行前强忍泪水的模样那份牵肠挂肚,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甚至比白天的劳作更让她难以入眠。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份担忧,早已浸透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李秀兰指尖捏着一片金黄的杏脯,思绪却早已飞向千里之外的金陵,一遍遍描摹着女儿的模样时——
“妈妈!”
一道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蓦然在小院门口响起。
李秀兰的手猛地一颤,杏脯差点掉落。
她又幻听了吗?
最近这一个月,这样的“幻听”实在太多了。
女儿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可每次满怀希望地抬头,门口总是空空如也。
前天女儿在电话里还清清楚楚地说,国庆不回来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刚想把那归结为又一次思念成疾的错觉——
“妈!”
声音更清晰了,带着奔跑后的微喘。
李秀兰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是屏着呼吸,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夕阳斜晖里,那个纤细熟悉的身影,真真切切地就立在斑驳的木门前!
献祖灵背着一个小小的双肩包,脸上带着赶路的红晕和抑制不住的激动,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灵儿?”李秀兰失声惊呼,手里的簸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果脯撒落几颗也顾不上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她张开双臂。
献祖灵像归巢的雏鸟,飞奔过来,一头扎进了母亲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紧紧搂住母亲的腰,把脸深深埋在那带着阳光和果脯甜香的衣襟上。
只有在妈妈怀里,她才能卸下所有防备,流露出那份属于少女的依恋和委屈。
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灵儿真的是你?你不是说”李秀兰紧紧抱着女儿,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温热身躯,强忍着鼻腔的酸涩,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女儿有些汗湿的鬓发。
献祖灵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点奔跑后的红晕,赶忙解释:“妈,我我是没打算回来的。是我老板”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刚好想来我们这边玩,知道我是这边的,就就想让我给他当导游。刚才在我们家附近那个老周湘菜吃了饭,他说他还有点事要去处理,就让我自己先回来了,说到时候会给我打电话联系。”
前天电话里,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向妈妈描述叶凡的身份。
同学?债主?雇主?好像都不太准确。
此刻,“老板”这个称呼似乎更接近他们之间那份复杂又带着点契约性质的关系——他管她吃住,她还欠他钱,他还说要雇她当秘书。
“你这孩子!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妈”李秀兰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嗔怪地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她借着这极近的距离,仔细端详着女儿的脸庞和身量——原本有些凹陷的脸颊丰润了些,透着健康的红晕。
之前略显单薄的身形似乎也结实了一点点。
最重要的是,那份离家时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怯懦和蜡黄,被一种更舒展、更有生气的神采取代了。
一段时间不见,女儿的变化如此清晰可见,这让李秀兰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许多,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嗯,看着是胖了点,气色也好了!真好!”
献祖灵被妈妈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到了竹椅上早已激动得泪眼婆娑的奶奶徐花。
她立刻松开妈妈,像只快乐的小鸟扑了过去:“奶奶!我回来啦!”
“哎哟!我的乖灵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徐花伸出枯瘦却有力的手,一把将心爱的孙女搂进怀里,布满皱纹的脸紧紧贴着孙女柔软的发顶,浑浊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淌下来。
怀抱着这鲜活的生命,感受着那蓬勃的朝气,仿佛连日来的病痛和愁绪都被驱散了大半,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起来。
“让奶奶好好看看嗯!是长结实了!真好,真好!”她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孙女的后背。
祖孙俩就这么紧紧相拥着,仿佛要将分离一个多月的思念都融化在这个拥抱里。
直到李秀兰含着笑,轻声提醒:“灵儿,奶奶不能太激动,快让奶奶缓缓。”
献祖灵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但依旧依偎在奶奶身边,握着奶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