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像被冻住了。
没有窗户,只有四壁冷灰色的吸音材料。长条会议桌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倒映着天花板惨白的led灯管光。林陌坐在第三行动小组的末位,右肩被医用绷带层层固定后的僵硬感,此刻在肃静中变得格外清晰。他能感觉到药效残留带来的那一丝迟缓,像隔着薄雾感知世界,但意识深处,“静火”的状态已在缓慢苏醒。
赵峰坐在他左侧,背脊挺得笔直。王浩、陈斌、张健依次排开。
门开了。
林朔走进来,身后跟着情报参谋李静。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主位前站定,双手按在桌面上。作战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瘦削却有力。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神都像是经过精密校准的仪器。
“起立。”赵峰低声道。
五人同时起身,动作整齐划一。
“坐。”
林朔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她自己也坐下,李静将一台加固平板电脑放在她面前,然后退到墙边阴影处坐下,打开了记录本。
“作战会议。”林朔开口,目光平视前方,扫过每个人的脸,但不停留,“议题:‘断刃行动’最终任务简报。本次会议内容保密等级:绝密。未经允许,任何记录、转述行为将按泄密处理。”
“清楚。”五人齐声。
“开始。”
林朔点开平板,会议桌中央的全息投影区亮起,一幅三维地形图旋转展开。
那是“砺石”训练区——西北戈壁深处一片被圈定为最高等级对抗演习场的区域。图像精度极高,能看清每一处山丘的坡度、每一条干涸河床的走向、每一丛稀疏骆驼刺的分布。
“任务代号:断刃。”林朔的声音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主题,“性质:无保留、无剧本高强度模拟实战对抗。这是我分队在林陌同志观察期内的最终综合考核任务,也是第三行动小组完成休整磨合后的首次高烈度协同实战检验。”
她略微停顿,让每个字沉入寂静。
“蓝军,即我分队第三行动小组,任务目标:在七十二小时内,潜入红军防守的模拟指挥所,夺取或销毁关键数据模块,并全员撤回己方控制线。红军,由‘砺剑’旅特战营第一连扮演,拥有防守方全部优势:预设工事、地形熟悉、兵力三倍于我方,并配备模拟重火力覆盖权限。”
全息图像切换,标出数个红色防御圈。核心区域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半地下化模拟指挥所,外围设有三道防线:最外层是机动巡逻区和传感器网络;中间层是雷区(模拟)与固定火力点;最内层是指挥所直接警戒圈,包括狙击阵地和重机枪巢。
“地形难点。”林朔放大图像,“砺石区域植被覆盖率低于百分之五,视野极端开阔。白天地表温度可达五十摄氏度,夜间骤降至零度以下。渗透窗口极窄——红军拥有完备的夜视与热成像监控体系。任何暴露,即意味着任务失败,并可能造成‘伤亡’判定。”
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每个人脸上。那不是审视,而是确认——确认每个人都听懂了“失败”二字背后真正的重量。
“此次行动评估标准。”林朔调出一份文档,“一,任务目标达成情况,占比百分之四十。二,战术协同与战场决策合理性,占比百分之三十。三,个人技能与纪律执行,占比百分之三十。其中——”她的视线终于转向林陌,那目光像冰锥,“狙击观察小组的隐蔽与纪律,是全局的基石。断一刃,则全刀不利。个人的任何擅自行动,都将直接导致团队暴露、任务失败,并视为观察期考核不通过。”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楔进空气里。
林陌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他只是听着,让那些指令像雨水渗入干涸的土地一样,渗入“静火”维持的表面平静之下。右肩的钝痛在这种绝对专注的状态里,反而变成了某种坐标——提醒他身体的极限在哪里,提醒他必须比疼痛更清醒。
“角色分配。”林朔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全息图像。
“赵峰,任前线指挥,负责全局战术协调,关键决策需与我保持实时通讯确认。”
“是。”赵峰的声音沉稳。
“林陌,与赵峰组成狙击观察小组。你的任务是:一,在渗透阶段提前发现并标记敌方巡逻队、传感器及雷区;二,在突击阶段提供外围警戒与关键路径清除;三,在撤离阶段负责断后掩护。所有行动,必须遵循赵峰指令,任何偏离需立即请示。”
“是。”林陌回答。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可辨。
“王浩、陈斌,组成突击渗透组,负责核心区域的突入与数据模块获取。”
“是!”两人的回应短促有力。
“张健,远程狙击支援,在撤离阶段提供长距离火力压制。”
“明白。”张健点头。
“李振在指挥中心,负责全程通讯中继、电子监控与爆破技术支持支援。”林朔补充道,语气依旧冷硬。这意味着,尽管不直接出击,但小队在通讯、电子对抗乃至必要时的爆破方案上,都将有他在后方的实时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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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朔关掉全息投影,会议室重新被惨白的光笼罩。
“装备领取时间,一小时后。出发时间,今日二十一时整。渗透预计在午夜开始,持续到次日凌晨。任务全程,我将在地面指挥中心监控,所有通讯经过加密中继,但需保持绝对简洁。红军拥有电子对抗能力,频道可能被干扰甚至伪装侵入,所有指令必须有识别码确认。”
她站起来,其他人也随之起身。
“最后强调。”林朔的声音在这一刻,冷硬到了极致,“这不是训练,是实战的预演。红军的武器发射的是激光模拟弹,但他们的战术是真实的,杀意是真实的。一旦被判定‘阵亡’或‘重伤’,即退出演习,并计入评估档案。你们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队友的生死,关乎任务的成败,关乎——”她停顿了半秒,“这支队伍能否在未来的真实战场上活下来。”
她扫视一圈。
“散会。一小时后装备库集合。”
林朔合上平板,转身离开。李静快速收拾记录本,对众人点了点头,也跟了出去。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走。”赵峰开口,打破了沉默。
五人列队离开会议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没有人说话,但某种东西已经在空气中凝聚。
林陌走在队伍末尾,右肩的绷带随着步伐摩擦作痛。他想起林朔说的“断一刃,则全刀不利”,想起她冰冷的目光,想起那没有丝毫波动的指令。
也想起那本被锁进储物柜的手册,和扉页上“知止而后有定”的字迹。
他将呼吸放慢,让“静火”在体内微微流转。疼痛没有被消除,而是被接纳为感知的一部分,就像猎人接纳山林里的荆棘与峭壁。
一小时后,装备库。
林陌领取了自己的狙击步枪——一支cs/lr4高精度狙击步枪,枪身保养得一丝不苟。他检查枪机,检查镜座,检查脚架。每一个动作都慢而稳,右肩的僵硬让某些角度需要调整身体重心才能完成,但他没有急躁。
赵峰在一旁清点通讯设备,偶尔抬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林陌最后将狙击枪背起,带子压在右肩绷带外侧,疼痛加剧,但他调整了一下位置,让重量更多分散到左肩和背部。然后他领取了弹药、观测镜、单兵口粮、水袋、急救包。所有物品按战斗负重标准配置,总重超过二十五公斤。
当他整理好所有装备,直起身时,赵峰走了过来。
“肩膀怎么样?”赵峰问,声音很低。
“可控。”林陌回答。
赵峰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点点头:“记住,疼的时候,别对抗它。让它流过去。”
这句话的意思,林陌听懂了。他点了点头。
装备库外,天色已近黄昏。戈壁的风卷着沙尘掠过营区,空气干燥得呛人。
林朔站在指挥车旁,正在和通讯兵确认频率。她背对着装备库,没有回头。
林陌将装备放在指定区域,和其他人一起做最后检查。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林朔的方向,一次都没有。
就像她在会议室里说的那样——没有任何私下交流,没有眼神接触。
一切,都必须在纪律的框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