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期”的训练强度并未因一次外勤任务而有所减缓，反而变本加厉。周锐似乎铁了心要在最短时间内，将林陌这块棱角分明的顽石打磨成形，或者说，将他身上那些不合规矩的边边角角彻底磨平。高强度的体能、枯燥至极的纪律条例背诵、以及越来越复杂的战术协同演练，填充着每一天的每一分钟。
此刻，综合战术训练场内，一场高强度的cqb（室内近距离战斗）对抗演练正在进行。林陌所在的小组负责进攻一栋模拟复杂结构的“废弃楼房”。枪声（模拟激光）、爆炸声（模拟音效和烟雾）、以及队员们短促有力的口令声在狭窄的空间内激烈回荡。
林陌作为突击手之一，与王浩（铁盾）组成尖兵，承担破门和清除房间的任务。他的动作依旧迅捷，战术动作在赵峰和周锐的反复敲打下，也日渐规范。但在一次强行突入房间，需要瞬间抬枪瞄准多个角度的模拟目标时，他的右肩猛地传来一阵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
是旧伤！
边境战斗中留下的枪伤，虽然愈合，但受损的肌肉和韧带在高强度、高频率的爆发性动作下，再次发出了警告。疼痛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沿着神经瞬间窜遍半个身躯，让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砰！”一道代表他被“击中”的红色激光点，精准地印在了他的胸口。
“077！出局！”教官冰冷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
对抗暂停。林陌放下枪，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右肩胛骨的位置，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有些发白。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和痛苦的眼神，无法完全掩饰。
“怎么回事？”王浩收起枪，皱眉看向他，粗声问道，“受伤了？”
“旧伤，没事。”林陌松开手，强行站直身体，试图让表情恢复平静。但疼痛依旧一阵阵袭来，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赵峰从后方警戒位置走过来，看了看他的状态，又瞥了一眼他刚才略显迟滞的突击路线，心中了然。他没有多问，只是通过对讲机向指挥位报告：“山鬼疑似旧伤复发，请求暂停演练，进行检查。”
演练被临时叫停。队医很快赶到，初步检查后，确认是旧伤处的肌肉韧带急性炎症发作，需要立即冷敷、用药，并避免近期进行同类高强度爆发性训练。
林陌被带离训练场，回到营房休息。挫败感和身体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情异常沉闷。他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依旧在热火朝天训练的其他队员，一种无力感悄然蔓延。这具身体，似乎还在拖他的后腿。
傍晚时分，营房外传来脚步声。进来的是李静。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作训服，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文件夹，脸上是公事公办的表情。
“林陌，”她走到他床边，将文件夹递给他，“这是下一次低强度护卫任务的初步简报，你先熟悉一下。大队医务室给你开了新的消炎药和活血化瘀的喷雾，记得按时使用。”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来完成一项例行通知。
林陌接过文件夹，低声道：“谢谢李参谋。”
李静点了点头，似乎任务已经完成，转身欲走。但就在她走到门口时，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从作战服的上衣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深棕色玻璃药瓶，转身随手放在了林陌床头的柜子上。
“哦，这个也给你。”她的语气依旧随意，“情报部门那边刚弄到的一点新型中药萃取药膏，据说对陈年旧伤和肌肉劳损效果不错，还在测试阶段。你试试看，算是……为项目积累数据。”
她说完，不再停留，径直离开了营房，脚步声渐行渐远。
营房里只剩下林陌一人。他看了看柜子上那个小药瓶，又看了看手里那份任务简报。李静的出现和离开都太过自然，理由也无可挑剔——积累数据。
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冰凉的小药瓶。瓶身很光滑，没有任何标签，只在瓶盖处贴着一个极小的、打印着批次号的白色贴纸。他拧开瓶盖，一股清淡却持久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药香……有些奇特。不完全是普通中药的苦涩，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淡雅、清冷的芬芳。
这丝芬芳……
林陌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味道，他闻到过。就在不久前的审查室里，当林朔与他擦肩而过时，那短暂瞬间掠过他鼻尖的、属于她常用的那款护手霜的冷冽香气，与这药膏中隐含的那丝清芳，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完全一致，但那独特的冷感基底，如出一辙！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撞击，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握着那瓶小小的药膏，指尖感受到玻璃瓶身的微凉，而鼻翼间萦绕的，是那混合了药草与独属于她的、隐秘气息的味道。
李静公事公办的表情，无可挑剔的理由……这一切的背后，是谁的授意？是谁，在他旧伤复发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是谁，动用了“情报部门”的关系，弄来了这“测试阶段”的特效药膏？又是谁，连传递一份关怀，都要如此大费周章、如此隐晦克制，不敢留下丝毫痕迹？
感激如同温热的泉水，悄然浸润着他因疼痛和挫败而有些冰冷的心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与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
他需要这药膏，也需要那份隐藏在药膏背后的、无声的关注。但这关注，为何必须隔着层层帷幕？为何必须如此小心翼翼？
他紧紧握着药瓶，指节微微泛白。体内的“静火”似乎感受到了他心绪的剧烈波动，自行流转，试图平复那汹涌的情绪。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的药香更加清晰地涌入肺腑。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只是默默地将药膏收好，然后拿起那份任务简报，认真地看了起来。
有些关怀，无需言说。
有些界限，无法逾越。
有些温暖，即便隔着冰层，也能感受到其存在的意义。
这就够了。
至少，对他而言，此刻，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