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等送还是慢,干脆自己取来,从城中最好的炼器坊出来时,日头已经西斜。
我手里提着新得的物件,一柄根据萧沉手型重新调整过重心、更为轻灵锋锐的长剑,一套精巧的袖箭,还有几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路过丹药铺和符箓店时,脚步顿了顿,又进去采买齐全了常用的伤药、解毒丹,以及一沓初阶的防护与疾行符箓。
心里想着,之前给他的那些,在他逃跑时都带走了,估计被抓后早就丢完了。
那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只觉得刺目冰冷。
如今……罢了,既然他回来了,既然他说不想再逃,那便重新置办一份。他好像……是喜欢这些的。至少,握有武器时,他那紧绷的脊背会略微松弛一丝。
踏进“栖心居”的院门,意外的安静。皓雪他们并未像往常一样在廊下或厅中候着。我径直走向萧沉常待的东厢房方向,还未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刻意放低的、带着谄媚教导意味的人声。
脚步在廊柱边停下,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棂向内望去。
只见萧沉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却显得有些僵硬。
皓雪和朱焰二人一坐一跪,,两人竟在模拟凤翔国婚礼跪拜妻主的仪式。
“新人——拜堂——!”
“跪——!”
“一叩首——!感念妻主垂怜,赐予名分!”
旁边的朱焰则膝行半步,用夸张的姿态俯身叩拜下去,额头触地。
“再叩首——!铭记妻主恩德,恪守夫道!”
“三叩首——!祈愿妻主康健,福泽绵长!”
“请妻主,受礼,训诫。”
绿夭站在萧沉侧前方,低声且细致地讲解:“正夫,您看,叩首时腰背需挺直,但脖颈需柔顺低下,额头轻触地面即可,不可用力过猛失了仪态,亦不可轻浮敷衍……”
檀金则捧着一本不知哪里弄来的《正夫仪轨》,指着上面的小字,小声补充:“训诫,回话时需说:‘奴谨记妻主恩德,必恪守夫道,尽心侍奉。’ 声音要清晰恭顺,不可含糊……”
萧沉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能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起,下颌线也比平时绷紧了些。
阳光透过窗格,落在他半张完好的侧脸上,那上面没有屈辱,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木然。
“礼毕后,正夫需跪谢妻主训诫恩典,方可起身。”
绿夭的讲解接近尾声,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萧沉:
“正夫……可要……先试着演练一遍?奴们从旁看着,也好纠正细节。”
就是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然刺破了平静。
演练?让他跪下去,对着空气,念出那些将尊严彻底碾碎的台词?
“不必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骤然在厢房门口响起。
屋内四人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转头,看到是我,脸色瞬间白了,慌忙匍匐在地:“主、主人!”
萧沉也看了过来,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深一层的难堪。
“妻主。”
我走进去,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男侍,最后落在皓雪身上:“谁准你们教这些的?”
皓雪吓得声音发颤:“回、回主人……是……是奴们想着,大婚在即,正夫需知晓规矩,以免……以免当日失仪……”
“规矩?”
我打断他,走到萧沉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面对着地上那四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清晰地说道:
“我与萧沉,皆是外界修士。我们的婚礼,不必行凤翔国跪拜之礼,行夫妻对拜即可。”
朱焰下意识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嗫嚅道:
“可、可是主人……凤翔国从未有过夫妻对拜之礼……”
“我说有,便有。”
“此事不必再多言。婚礼之事,我自有安排,你们无需插手。若再让我见到你们用这些乱七八糟的礼来烦扰正夫……”
我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足以让他们明白。
“是!奴知错!奴再也不敢了!”四人连连磕头。
我心烦意乱,挥了挥手:“都下去,备饭。今日我与正夫单独用膳。”
四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厢房内顿时只剩下我和萧沉。
方才那股冰冷的怒气散去,面对着他,我忽然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目光落到手中提着的物件上,才想起来意。
“他们胡闹,你别放在心上。”
我清了清嗓子,将手中的长剑连同剑鞘一起递过去:
“看看,按你之前用惯的那柄重新打的,炼器师说调整了重心,用起来应该更顺手。已经开刃了。”
萧沉看着我,又看了看剑,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他握住剑柄,指尖拂过冰凉的鞘身,然后“锵”一声轻响,抽出一截剑身。寒光如水,映亮了他低垂的眼睫。了片刻,又推剑回鞘,低声说:
“……很好。谢……妻主费心。”
这一声妻主唤得我心中微微一荡,又将装着袖箭、匕首、毒药玉瓶和符箓的袋子也递给他。
“之前那些……你不是丢了么。我又去买了些,样式差不多,毒药和符箓也补了些。你平日若想在海边或林子里散步,可以带着防身。”
“看看,还缺什么,或者不喜欢哪种样式的,我再去换。”
萧沉接过袋子,没有打开细看,只是攥紧了袋口,指尖微微用力。他抬起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很深,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轻地说了句:
“……不缺了。这些……都很好。”
晚膳备在外间的小厅,我挥退了四人的服侍,只有我们两人。
那天看他面色疲惫,特意吩咐了做些药膳给他滋补,和做了他喜欢的菜色。
“我让皓雪他们给你做了些药膳滋补一下,前几天看你气色不好,气大伤身。”
我率先坐下,正想着要像那天一样给他布菜,却见萧沉默默地拿起我面前的碗碟,动作有些慢,却异常仔细地,将我平日偏好、或者他觉得不错的菜肴,一一夹了一些,摆放整齐,然后轻轻推回到我面前:
“妻主,请用。”
我愣住了。
他……在给我布菜?
以前从未有过。即使是最温顺的那段日子,他也只是被动地接受我的给予,从未有过如此主动的举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讶与巨大喜悦的情绪,猛地冲上我的心头,甚至让我喉头有些发哽。是因为我坚持夫妻对拜礼?还是因为这些新打造的武器?
无论如何,这细微的变化,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照进了我的心扉。
“你……谢谢!”我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拿起筷子,将他布好的菜,一口一口,认真地吃了下去。味道似乎都变得更好了。
萧沉见我动筷,并且吃了他夹的菜,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开始用饭。他的吃相依旧斯文安静,眉宇间的沉郁,似乎淡去了一丝。
我心里高兴,见他吃得少,便也给他夹了几块他可能爱吃的鲜嫩鱼肉和清炒时蔬,放到他碗里:“你也多吃些。”
他看了看碗里的菜,轻轻“嗯”了一声。
气氛难得如此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暖意。我目光落在中间那盅冰糖炖的雪梨甜汤上,想起他其实应该是喜欢甜食的,便亲自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带着几分笑意,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了:
“来,尝尝这个。”
萧沉显然没料到我会直接喂他,耳根瞬间泛起一层薄红,眼神有些闪躲,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迟疑了片刻,看着那勺近在咫尺的甜汤,又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似乎在我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容拒绝的期待,最终还是微微倾身,就着我的手,有些仓促地将那勺汤喝了下去。
“甜吗?”我笑着问,收回了勺子。
“……甜。”他低低应道,脸颊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低头又扒了一口饭,掩饰着什么。
这羞赧模样,看得我心尖发软,连日来的阴霾仿佛都被驱散了。,温声道:
“对了,明日我在城中望海楼设宴,想正式给洛惊澜将军送我们大婚的请柬。按礼节,我想与你一同去,洛将军她之前毕竟帮过我们不少。”
萧沉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我。他的眼神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顺从:
“好的。洛将军于我们有恩,理当亲自致谢。妻主安排便是,我听从吩咐。”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或抵触,仿佛这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心中最后一点不确定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的满足感。看着对面安静用膳的他,窗外是渐沉的暮色与隐约的海潮声,这一刻的安宁与默契,让我感觉到,前些日子那些不堪、那些尖锐的冲突,都正在被这平淡温馨的日常一点点抚平。
“好,”我笑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那明日我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