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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余烬(1 / 1)

晨光熹微,却驱不散地牢深处积年的阴寒和那股新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李郎中蹲在石床前,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他戴着特制的麂皮手套,手里捏着一柄细长的银镊子,镊子尖端沾着一点从范同齿缝间取出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胶状物。

他将镊子凑近鼻端,极其谨慎地嗅了嗅,立刻嫌恶地移开,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是‘刹那芳华’。”他声音干涩,带着医者确认罕见剧毒时的凝重,“产自南洋雨林深处的一种奇花汁液,混合数种蛇毒炼制而成。无色无味,遇唾液即化,毒性极烈,发作极快。入口后数息间,心跳骤停,血涌七窍,死状……便是如此。”

他指了指床上范同那狰狞可怖的面容。

尸体已被简单清理过,但黑紫色的血痕仍顽固地留在眼角、鼻下、唇边,像一道道丑陋的烙印,凝固了生命最后时刻的痛苦与挣扎。

那双曾闪烁着狂热与算计的琥珀色眼睛,此刻空洞地圆睁着,倒映着牢顶粗粝的石板,再无半分神采。

“自杀?”影七站在一旁,声音紧绷。

地牢守卫是他亲自安排的,皆是心腹精锐,若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投毒杀人,后果不堪设想。

李郎中仔细检查了范同的口腔、指甲缝、乃至发髻,又用银针探过其喉管、胃部,缓缓摇头:“确是口服入口。毒囊……应是他自己预先藏在口中某处,或许是假牙,或许是特制的蜡丸。时机一到,咬破即可。看守未见异常,也说得通。”

自杀。

这个结论让影七心头稍松,却又立刻被更深的疑云笼罩。

范同这般人物,苦心经营多年,野心勃勃,即便被擒,也未见颓丧,反而口出狂言,怎会如此干脆利落地自尽?

是深知罪孽深重,绝无幸理?

还是……为了掩盖什么,或者保护什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自己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半张舆图。

粗糙的皮纸边缘割着掌心,那朱砂勾勒的“辽东”二字,像两滴冰冷的血,烙在眼底。

陈策坐在牢房外临时搬来的椅子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氅衣,脸色在火把跳动的光影中显得愈发苍白透明。

他没有看范同的尸体,目光一直落在那半张舆图上,听李郎中说完,才缓缓开口:“确定是‘刹那芳华’?此毒在中原,应极为罕见。”

“千真万确。”李郎中肯定道,“属下早年随师游历岭南,听来自南洋的老药商提及过此毒,言其炼制之法诡秘,产量极少,价比黄金。非巨富或特殊渠道,绝难获得。范同能得此物,其与南洋关联之深,恐超我等预估。”

南洋……又是南洋。

陈策的指尖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范同的商路、毒物、乃至这最后的断肠之药,都指向那片浩瀚而神秘的海域。

他的根基,远比暴露出来的更深。

“他身上,可还有其他发现?”陈策问。

影七上前一步,将几个从范同身上搜出的小物件放在旁边的木盘里:一枚质地寻常的青玉扳指,一块边缘磨得光滑的黑色石符,几张折叠整齐、却空无一字的桑皮纸,还有一个小小的、密封的铜管,不过手指粗细,入手沉重。

陈策拿起那铜管,入手冰凉。

铜管两端封死,没有任何缝隙或接口,仿佛一个实心疙瘩。

他掂了掂,又对着火光仔细看了看铜管表面的氧化痕迹和细微划痕,递给李郎中:“能打开吗?小心些。”

李郎中接过,观察片刻,从药箱中取出一瓶气味刺鼻的药水,用棉布蘸了,极其小心地涂抹在铜管中段。

片刻,只听极轻微的“咔”一声细响,铜管表面竟然裂开一道头发丝般的细缝!

李郎中用镊子尖端沿着细缝轻轻一撬,铜管如同成熟的豆荚般分成两半,中间是空的,塞着一小卷浸过油脂、防水防潮的薄绢。

薄绢展开,上面用极细的墨线画着一些奇特的符号和线路,似图非图,似字非字,旁边还有几行扭曲的、像是某种密码的标注。

完全看不懂。

陈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绝非寻常之物。

或许是一种更高级的密语,或许是其海上联络网络的密钥,又或许……是其他更紧要的东西。

“收好。”他将薄绢重新卷起,连同铜管一起交给影七,“连同这半张舆图,一并封存,任何人不得擅动。令察事营中精于破译和南洋事务者,秘密研看。”

“是。”影七小心翼翼接过。

陈策的目光,这才投向石床上那具已然僵硬的躯体。

范同死了,死得干脆,死得决绝,用最昂贵的毒药,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充满诡谲与悬念的结局。

他临死前那句“棋局未完”,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又像一个冰冷的预言,伴随着这半张辽东舆图和看不懂的密绢,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心头。

“验尸记录做详细,尸体……”陈策顿了顿,“先存于冰窖,稍后处置。地牢内外,所有当值人员,隔离审查。昨夜至今,有任何异常,哪怕是一丝风声、一个可疑的影子,都必须报上来。”

“属下明白!”影七肃然应道。

陈策站起身,氅衣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

他最后看了一眼范同,那个曾经掀起无数风波、几乎撼动东南半壁的阴谋家,如今也不过是一具逐渐冰冷、即将腐朽的皮囊。

然而,他留下的迷雾,却比他的尸体更加沉重,更加危险。

“我们回去。”他对身旁一直沉默的阿丑道。

阿丑上前扶住他。

她的手很稳,但陈策能感觉到她指尖微微的凉意。

走出地牢,重新沐浴在清晨微凉却清新的空气中,阳光有些刺眼。

陈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肺腑间那股阴寒甜腥的气息驱散。

“先生,”阿丑的声音很轻,带着迟疑,“范同他……真的只是自杀吗?”

陈策睁开眼,看着庭院里沾染着晨露、生机勃勃的草木,缓缓道:“毒是他自己带的,也是他自己服的,自然是自杀。但他为何选在昨夜?为何在说了那番话之后?又为何……偏偏留下这半张图?”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自杀,有时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任务完成了,或者,不能再活下去了。”

阿丑心头一凛。

任务?

范同被擒,计划败露,还能有什么“任务”?

除非……他的死本身,就是任务的一部分?

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

还是为了切断某条线索,保护更重要的秘密?

“那半张舆图……”

她想起影七描述时凝重的神色。

“辽东。”陈策吐出这两个字,眼神变得幽深,“狄虏的老巢,也是……北伐最终的战场。范同的手,竟然伸得那么长了?还是说,他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早就落子辽东?”

他忽然想起范同最后那摊开的右手,和微微蜷曲的指尖。

那是一种暗示?

还是无意识的动作?

那半张图藏在石床缝隙,是他死前匆忙塞入,还是早就备好,等待被人发现?

如果是后者……那这图,是想给谁看?

给他陈策?

还是给……可能存在的“同谋”或“学生”?

“同谋或学生……”

陈策喃喃重复着这个可能,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范同经营多年,狡兔三窟,心思缜密,他难道真的没有留下后手?

没有培养继承其志的人?

那句“棋局未完”,或许并非虚言恫吓。

回到书房,陈策屏退左右,只留阿丑在身边。

阳光透过窗纱,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却驱不散心头越积越厚的阴云。

“阿丑,”他坐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镇纸,“你相信,一个人死了,他的棋局还能继续吗?”

阿丑站在案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若只是一个人,自然不能。但若是一种念头,一种方法,或者……一种传承,便有可能。”

陈策抬眼看向她。

“范同所为,固然疯狂歹毒,但其布局之深、用计之诡、联络之广,确非常人所能及。”阿丑斟酌着词句,“他像是一个织网的人,网破了,但织网的法子,看网的眼力,或许……已经传给了别人。或者,这世上本就还有与他志同道合、甚至比他更隐蔽、更危险的人,在看着他留下的这半局残棋。”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陈策心中那层不愿深想的侥幸。

是啊,范同可以死,但“海先生”的阴影,真的会随着一具尸体的冰冷而消散吗?

那些隐藏在茶行、税吏、海上乃至朝堂阴影里的利益链条,那些被范同灌输过“破而后立”疯狂念头的追随者,那些可能远在辽东、甚至异国他乡的关联势力……他们都会因为范同的死而烟消云散吗?

不会。

“查。”陈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顺着范同留下的所有线索,往最深、最暗处查!南洋的商路、倭国的残余、辽东的动向、朝中可能与之外通款曲者……尤其是他可能接触过的、有才能却不得志的年轻人,或者……与他理念相近的狂悖之徒!”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范同想用他的死,来开启另一局棋?那我们就把他这局棋,连棋盘带棋子,烧得干干净净!我要让所有可能继承他遗志的人知道,走这条路,只有死,只有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阿丑肃然应诺。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加隐秘、更加漫长的战争的开始。

范同死了,但他点燃的余烬未冷,甚至可能引燃更远处的荒原。

“还有,”陈策的语气稍缓,看向阿丑,目光复杂,“这些事,你多留心。你心思细,看得透,往后……这类文书谍报的分析梳理,你要担起更多。”

阿丑心头一震,迎上陈策的目光。

那目光中有信任,有托付,也有深切的疲惫。

她想起那枚“文书协理”的青玉印信,想起这些日子在耳房中翻阅的无数卷宗,想起自己从那些枯燥数字和隐晦字句中抽出的丝丝缕缕。

“阿丑明白。”她屈膝,深深一福。

陈策点了点头,不再多说,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案上堆积的文书。

阳光在他苍白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淡金,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邃的、正在酝酿风暴的海洋。

窗外,鸟雀啁啾,又是一个平凡的清晨。

但阿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地牢里那具冰冷的尸体,那半张指向辽东的残图,还有那句萦绕不散的“棋局未完”,像几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无声息地,向着未知的、更广阔的黑暗深处,扩散开去。

余烬未冷,暗火已燃。

而执棋之人,必须比潜伏在阴影里的对手,看得更远,想得更深,下手……也更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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