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攮子!”
“有好一阵没见过这个把式了————
“动真家伙了?”
那汉子走到场子中央,离二嘎子不远。不过他看都没看二嘎子,先是对着四周围观的人群,抱了个罗圈揖,接着声音不算高的说着:“老少爷们儿,做个见证!今儿个,我帮咱王二爷撑个场子,也教教新来的这些个,什么叫规矩。”
说完,他把身上那件半旧的灰布褂子一脱,随手扔给后面的兄弟,露出精赤的上身,然后,他走到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小贩那儿。
那小贩正推着辆独轮车卖青萝下。汉子也不说话,伸手抄起了车上垫萝下的一块尺半见方、寸把厚的松木砧板。
人群自动给他让开地方。汉子便把松木砧板往地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响声。
接着,他把自己那条右腿的裤腿往上猛地一撸,直撸到大腿根儿,露出筋肉虬结、汗毛浓密的大腿。
他右脚踏在砧板上,左腿稳稳扎了个弓步,像寺庙里头斜持着降魔杵的罗汉o
他左手反握着那把雪亮的攮子,刀尖朝下,对准了自己右大腿外侧,没有一丝尤豫,就这么捅了下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刀刃穿透皮肉的闷响。
攮子齐根没入,刀尖瞬间从大腿另一侧透了出来,刀尖透出来几滴血珠,就这么低落在下面的松木砧板上。
不过就算是挨了这么一刀,把他那条腿,也是牢牢地钉在砧板上,没有挪动一下。
“嘶——!”全场死寂,只有一片或远或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连孙疤瘌脸上的横肉都猛地一抽。
二嘎子捂着流血的脑门,眼睛瞪得溜圆,刚才那股子狠劲,瞬间被这更残酷的场面压了下去。
最开始的几滴之后过了很久,后来的血这才顺着刀口和被穿透的骨肉缝隙,慢慢渗了出来,染红了木头和他的裤腿。
然而这还不算完,现在这只是一刀二洞,还远远够不上他们自己打出来的名号。
所以扎完这一刀之后,那汉子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扎的不是自己的肉。
就在所有人惊魂未定之际,他左手猛地一拔,雪亮的攮子带着一股血线,从砧板和大腿里抽了出来。
血窟窿瞬间涌出更多鲜血,顺着大腿往下淌。
他看都没看伤口,刀尖一转,在刚才那个血洞上方半寸的地方,又是稳准狠地一捅!
“噗嗤!”
第二刀!再次穿透大腿,不只是新开了个口子,之前那一个血流的也更区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汉子依旧面不改色,眼神甚至有点无聊地看向天空的日头。仿佛只是在自家院里纳凉。
“嘎嘣————嘎嘣————”不知道哪里的闲汉,明明已经尝不出味道了,却依旧在场边嚼蚕豆,这点本来细微至极的声,此时在这死寂的场子里,显得格外清淅、刺耳。
然而这一刀之后还没有片刻。
“噗嗤————”攮子又被拔了出来,然后很快又扎了进去,位置在第二刀斜下方半寸。
“噗嗤!”
三条刀口,六个血洞,整整齐齐排在大腿外侧,鲜血汩汩而出,很快在他脚下积了一小滩暗红色。
那松木砧板也被流出来的鲜血,整整齐齐,完完整整的的染红。
三刀扎完,汉子这才慢悠悠地把攮子拔了出来了,在裤腿上随意蹭了蹭血迹,又插回了后腰。
他左手按住大腿上那六个还在冒血的窟窿,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右腿发力,从那块木板上挪了开来。
他稳稳站住,那条右腿虽然鲜血淋漓,微微颤斗,但他站得笔直,甚至弯下腰去把那块木板抓了起来,对着周围的人,轮着展示了一圈。
随后,他对着王三爷的方向,抱了抱拳,声音带着点失血后的沙哑,却依旧平静:“三爷,兄弟的把式亮完了。”
说完,他才在同伴的搀扶下,一病一拐地走回队伍。
立刻有人拿出准备好的金疮药和白布条,现场给他包扎。然而就算如此,整个过程,他也没哼一声,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木然。
全场鸦雀无声。
李帐房摇着破蒲扇,脸上又恢复了那点油滑的笑意,但眼神更冷了。
他看着脸色煞白、额头冒汗的孙疤瘌,慢悠悠地问道:“孙爷,您瞧————我们这位兄弟的把式”,比你们那边如何,这三刀六洞”,血也见了,肉也穿了————
您那边,还有哪位兄弟想上来亮亮活儿,玩个对穿”?还是挖个招子,下个油锅?我们这边儿都熟的很,要刀子,还是要我们这儿给你烧锅炉,兄弟们都预备着呢。”
孙疤瘌的手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下意识地眼神躲闪。
二嘎子捂着脑袋,看着对方大腿上那六个还在渗血的窟窿,腿肚子都有点转筋了。
玩命拍砖头行,但这三刀六洞真不是一般人能扛住的,就这个情况再往下,那玩儿的可就不是耍横斗勇了,是奔着给帮里面抢地盘,完了帮里面给你照顾下半辈子去的。
老天津城里的规矩是这样,要玩儿就得继续往下玩儿,混混没别的本事,出来混就是够狠,这点事儿都做不了,怎么指望自己罩的那片几地盘儿里的人几都服自己。
可是,张疤瘌这个帮派可还没有建好多久,他不觉得自己手下那帮子刚跟了他没有多久的弟兄,能为了他这个势力和阅历都一般般的帮派豁出命来。
“还以为老城里这帮那家伙在这儿窝了这么久,早就没了血性了————”
孙疤瘌脸上的横肉剧烈抽搐着,汗水顺着那道疤往下淌。
他知道,今天栽了,按天津卫混混之间的规矩,人家这“把式”一亮,自己这边再没上去任何人,结果这事儿还是他自己挑的,这就纯粹是自取其辱。
他手底下这些弟兄除非玩更狠的,不然就算也扎三刀,那份“面不改色”的定力也学不来,绝对比不过对面这帮人。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嘶哑,对着王三爷的方向一抱拳:“王三爷!兄弟我————服了!您老城里的兄弟,是这个!”
他伸出大拇指,艰难地比划了一下。“码头的事儿,就按今天这场面来,三七开!我们占三!”
李帐房不自觉地笑了笑,和后头的各位弟兄们一起扯了扯嘴角,表示:“好!孙爷痛快!讲究人!三爷说了,愿意服软就成,往后码头就是咱们两家兄弟的饭碗!和气生财,咱拿得起,放得下,三七开就三七开。”
他蒲扇一挥,“收家伙!送受伤的兄弟赶紧瞧大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