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宣宣终于收到巧宝寄来的家书,如获至宝。
反复看几遍之后,她又念给唐母听。
唐母打着瞌睡,眼睛时而合上,时而睁开,耳朵仿佛被堵上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等赵宣宣念完了,小心翼翼把信折叠时,唐母冷不丁问:“巧宝是不是也嫁到别人家去了?”
赵宣宣震惊,哭笑不得,大声说:“婆婆,没有。”
唐母自从得了那个病,就时而糊涂,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又证明她仍旧会观察,会思考。
听说巧宝没嫁人,唐母反而欢喜地微笑。在内心深处,她不想让孙女嫁到别人家去,怕孙女重蹈自己年轻时的覆辙。
这几天,她做了不少噩梦,在噩梦里又把过去那些悲惨滋味反复体会。
赵宣宣拉住唐母的手,揉一揉她的手背,暗忖:婆婆一定是发现巧宝长时间不在家,所以那样瞎猜。
她耐心地安慰、解释:“巧宝去京城办差事去了,暂时没有女官的官职,却干着女官的活。”
“石师爷也当官了,有他负责把关,巧宝的差事应该不会出岔子。”
“我也很想巧宝……”
——
夜里,赵宣宣在竹席上辗转反侧,心里有一块痒痒肉正在发作。
她忍不住说:“风年,我想去京城看看巧宝,怕她不知天高地厚,会闯祸。”
唐风年想一想,搂住赵宣宣的肩膀,说悄悄话:“咱们不在她身边时,巧宝就要学会自己做主,自己承担责任,就像小树苗在土里扎根一样。”
“一旦你去陪她,恐怕她就偷懒了,凡事都问你,依赖你,听你的主意,恐怕永远也长不大。”
赵宣宣觉得这话有道理,于是无奈地叹气,只能暂时打消那个念头。
唐风年显得比较心大,这会子还能笑出来,说:“让师父监督巧宝,她想闯祸都难。”
赵宣宣用左手轻轻挠一挠唐风年的胸膛,轻声说:“我也信任石师父,晓得他办事经验多,但是……巧宝在信里说,她很想我,想家……”
唐风年说:“她撒娇。只要她心里时时刻刻想着咱们,应该就不会在外面闯祸。”
赵宣宣用拳头捶他一下,捶得不轻不重,不满地说:“你为啥一点也不担心小闺女?她才多大?又是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这么远……”
唐风年连忙把她的拳头包到自己手心里。
他的手心是暖的,她的手背有点凉。
唐风年眉眼含笑,说:“因为小闺女像我,也像你,她不是糊涂蛋。”
“她出发去京城之前,我确实有些担心,但看到师父的来信之后,我就发现担心是多余的。”
“师父说,小闺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知道的,师父从来不信口胡诌。”
一听这话,赵宣宣内心安稳许多,又想一想,说:“恐怕石师父当官之后,头脑发热,再加上忙碌,没空管巧宝。”
为了保护小闺女,她必须考虑得面面俱到,不能怀有侥幸。于是,免不了胡思乱想。
唐风年说:“就目前看来,师父的差事和巧宝的差事是同一桩。”
“白捕头写给我的信里,也是这样说的。”
“再者,巧宝和双姐儿形影不离,如果她们真的有闯祸苗头,欧阳家不会放任不管。”
……
他的安慰就像带着甜味的摇篮曲一样,赵宣宣终于顺利进入梦乡。
——
此时此刻,赵宣宣做梦梦到巧宝,千里之外,巧宝的梦里也有赵宣宣……
一根无形的脐带仿佛正连接她们。
双姐儿半夜起来如厕,再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时,忽然听见巧宝在说话。
她连忙侧耳倾听。
“娘亲,娘亲……”
双姐儿听清楚了,咧嘴笑,然后伸出手,一下接一下,给巧宝轻轻拍背,暗忖:巧宝姐姐想她娘亲了,我暂时假扮一下!
——
第二天清早,双姐儿说:“巧宝姐姐,你夜里说梦话。”
巧宝不相信,说:“不可能!”
双姐儿做个鬼脸,不跟她争辩了,暗忖:如果把说梦话这事传出去,恐怕别人说巧宝姐姐不够端庄娴雅。算了,不说了!
她记得,以前听外婆说过一个故事,一个姑娘夜里睡觉打呼噜,她的未婚夫婿听说此事之后,就闹起来,非要退亲,不肯娶那个姑娘。哎!这世上,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有!
双姐儿对着镜子梳理长发,心想:我要操心的事,可真多!等会儿还要陪巧宝姐姐去那个正在修盖的外邦风情园做监工,没有一官半职,却比做官的人更忙。
如此一想,镜子里的笑眼透着骄傲,明亮如星辰,冲淡了因父亲外出打仗而产生的离愁别绪。
巧宝白天不爱胡思乱想,她穿戴整齐,就去吃早饭,胃口好极了。特别是那碗甜米汤冲鸡蛋,透着家的味道,被她喝个精光。
过了一会儿,双姐儿、巧宝、石师爷和白捕头带护卫们出门,去办差事,石夫人在大门口目送他们。
等转身回内院时,石夫人心情愉快,跟晨晨说笑:“你爹今天又穿了新袍子出门!以前,我让他穿新的,他总说旧的更舒服,要节省一点。”
“如今老了老了,反而爱俏了!”
晨晨端着碗,拿着勺子,喂小儿子安哥儿吃稀饭,忽然被逗笑,手忍不住颤抖。
安哥儿调皮,一看勺子发抖,就连忙用嘴巴把勺子咬住不放。
晨晨把勺子往外抽,却抽不走,于是故意板起脸,用眼神教训他,母子俩暗暗较劲,闹着玩。
晨晨说:“难怪爹爹今天看起来像年轻了十岁,就连肖白也这样说。”
石夫人把针线篓子打开,继续动手给丈夫做新衣衫,嘴上开玩笑:“做了官,就像吃了仙丹一样。”
她光顾着让石师爷穿戴体面,却忘了自己如今变成官夫人,也需要体面。
她自己身上依然是半旧不新的家常衣裳。
晨晨看着她一针一线地缝制,朝阳照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暖暖的红光,内心无比安宁、知足。
然而,孙二嫂忽然用大嗓门禀报:“大少奶奶来了!”
石夫人手中的针暂停,与晨晨对视一眼,彼此的笑容都飞走一大半。
以前,大少奶奶秦氏沉迷于跟别的官夫人打交道、攀交情,对石夫人这里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如今,情况变了,秦氏来得频繁,态度也殷勤多了。不过,每次来都不忘了诉苦。
为啥苦?因为石子正的俸禄总是不够花。
秦氏心想:如今公爹也有朝廷俸禄了,他老人家平时那么节省,银子肯定花不完,能不能帮衬我们一些呢?老子帮儿子,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她心里这么想,见面之后,当真就脸不红地把那意思说出来。不过,毕竟还是要面子,所以不是直接要钱,而是说得拐弯抹角。
她说得不累,石夫人却听得累。
晨晨去外院的女子私塾上课去了,有意无意地避开秦氏。石夫人却避不开,只能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陪客。脸上虽然笑着,但心里无可奈何。
秦氏打量石夫人手里的布料,又上手摸一摸,笑道:“哎哟,母亲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好的料子!是不是前两天皇上赏赐的?”
石夫人微笑道:“不是。这大概是宣宣和风年送的,在衣箱里不知压了多久,我昨天刚翻出来。”
秦氏眉眼一动,心思灵活,立马话赶话:“母亲还有多少这种压箱底的好布料?也赏我家夫君一匹吧!他也想穿新衣衫去同僚家吃酒席呢!母亲好好疼疼我们。”
她做出撒娇的姿态,咯咯笑。
石夫人心里尴尬,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也勉强挤出笑容,说:“没了,上一年做冬衣用完了,手上这个算漏网之鱼。”
她不介意睁眼说瞎话,因为笃定秦氏不敢进屋去搜查她的箱笼。还没到儿媳妇跑来抄家的地步呢!
她虽然不耍婆婆的威风,但也不是一捏就烂的软柿子。
此时此刻,仅凭嘴皮子功夫,婆媳俩斗智斗勇。
秦氏悄悄撇一下嘴,认为后婆婆小气,暗忖:不想给布料就算了!但总不能啥也不给吧?
于是,她再接再励,说:“姜还是老的辣!父亲做官明显比夫君强多了!”
“父亲能得皇上赏赐,夫君还从来没得过呢!”
“母亲,皇上究竟赏赐了哪些好东西,能不能让我开开眼?”
她说得眉飞色舞,就像那扑腾着翅膀,嗡嗡叫着,急着要采花蜜的蜜蜂似的。
石夫人提高警惕应付秦氏,但一心二用毕竟有些吃力。一不小心,新衣衫上的针脚忽然乱了。
石夫人烦躁地叹气,拿起剪刀,剪断线,补救一番,然后重新开始缝制。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不急不忙地回话:“主要是赏赐给巧宝和双姐儿的,她们不贪东西,直接就捐给官府了,用去盖那个外邦风情园,听说要给大狮子住。”
“孩子爷爷不过沾巧宝的光罢了。”
“对了!你见过大狮子没?想不想去看?”
她故意用狮子岔开话题。
秦氏看明白后婆婆的意图,心想:防我跟防贼似的!哼!皇上御赐的金银财宝,你是一眼也不给我看呢!肯定是想全部留给小妹晨晨!偏心眼,偏到家了!
婆媳俩互相看不顺眼,偏偏还要继续凑一起聊天,不能直接闹翻脸。
——
眼看到了中午,秦氏依然没走,留在这里吃午饭。
饭后,趁着别人都午睡去了,她把女儿曦姐儿叫过来说悄悄话,问:“上次皇上给你爷爷赏赐好东西,你都看见了吧?”
她把女儿当成眼线、探子,加以利用。
曦姐儿早慧,早就看出亲娘与爷爷奶奶之间是面和心不和。她不想当叛徒,所以心里苦恼,眉头微皱,不急着答话。
低着头,思量片刻,她选择装傻,说:“看到了,还吃进肚子里了。”
“那御赐的鲜果,特别好看,特别甜,但就是太少了,一下子就吃光了。”
秦氏翻个大白眼,伸手揪一揪曦姐儿胳膊上的皮肉,恨铁不成钢,小声教训:“你咋就会嘴馋,只惦记那口吃的?”
“我是问你看见多少金银财宝?”
曦姐儿摇摇头,用左手揉一揉被亲娘揪过的右胳膊,一声痛也没喊,假装老实,说:“没看见。”
秦氏再次翻大白眼,这次直接抬起右手食指,戳一戳曦姐儿的脑门。
等秦氏离开后,曦姐儿没去找奶奶或者小姑告状,而是一个人坐着发呆,思索一些超出她年纪的事情。
小小年纪,眼神就有些深邃了。
——
付青恰好带着商队来到京城。
百忙之中,他抽空与石师爷一家和巧宝聚一聚。
“女大十八变,巧宝如今这么有本事了,我家几个臭小子都比不上巧宝。”
他竖起大拇指,笑得灿烂。
巧宝被夸得有点脸红,说:“都是石爷爷的功劳,我不过玩一玩罢了。”
石师爷拍一下大腿,笑道:“石爷爷只是沾光罢了,不敢居功。”
付青吃一块小点心,举止不拘小节,问:“那新园子是木质结构,还是用青砖建造?”
石师爷说:“用青砖和铁栅栏,有利于防火,毕竟里面要关猛兽。”
“如果用木材建造,恐怕火一烧,木材一倒,那专爱吃肉的大狮子就跑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付青笑一笑,心想:跑出去,那就要吃人呢!确实可怕!
巧宝插话:“舅舅,外邦风情园里要搞两排店铺,专门卖一些有外邦特色的东西。”
她特意把这事告诉付青,是提醒付青可以做这方面的生意。
毕竟阿青舅舅也算自己人,巧宝遇见好事时,不忘了跟自己人分享。
付青故意逗她,问:“舅舅不用避嫌吗?我如果去那里做生意,别人会不会说巧宝偏袒舅舅?”
巧宝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说:“舅舅不做奸商,价钱公道,乖乖向官府交商税,就可以做到身正不怕影子斜。”
付青哈哈大笑,重重地拍大腿,爽快地说:“好!舅舅都可以办到!”
然而,巧宝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等付青笑够了,她终于忍不住问:“姐姐托舅舅捎信没?”
刚才付青没主动提起这事,巧宝忍好久了,心里痒痒的。
付青用右手拍一下脑门,说:“事先不知道你来京城了,那信直接送福州去了。”
巧宝无可奈何,一脸失落,右手捏一捏左手的小手指,忘了痛,因为心里更痛。
然而,付青又噗嗤一笑,忽然像变戏法一样,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递向巧宝,高兴地说:“我先要来京城,再去一趟辽东,然后再走水路去福州,哈哈哈……”
巧宝拿到信之后,向书房飞奔,兴奋极了。
石师爷看着巧宝的背影,拍拍膝盖,微笑道:“家人都不在身边,就装得像个大人。一看到姐姐的信,又变成孩子了。”
付青端起茶盏喝茶,点头赞同。
接下来,他们又聊一聊李居逸、乖宝、赵东阳、王俏儿等人的近况,嘴巴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