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走出宫门,双姐儿就迫不及待地问:“皇上让我们安排那几个天竺美人,巧宝姐姐有什么打算?”
巧宝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让她们自食其力,谁也不能白吃饭。”
因为巧宝和双姐儿走路快,跟在后面的石师爷只能默默加快脚步,官袍的下摆如同海浪一样翻涌,额头上和后背上甚至出了薄薄一层汗。
石师爷一边走路,一边笑问:“如果她们不答应呢?”
巧宝想一想,说:“先去问问她们,毕竟她们被天竺国作为礼物送过来,也挺可怜的,在这里又无依无靠。”
“如果自食其力,丰衣足食,活得更有底气。”
双姐儿牵着巧宝的手,摇啊摇,大步流星,神采飞扬,异想天开,说:“我有兴趣养着她们啊,大户人家为了招待宾客,都会养一些会唱戏或者能歌善舞的美人儿。”
“我最懂怜香惜玉!”
巧宝脱口而出:“幸好你不是男子,否则肯定好色。”
双姐儿没生气,反而笑嘻嘻。
石师爷比较稳重,考虑事情面面俱到,虽然此时心里也感到好笑,认为两个小姑娘是在闹着玩,有些孩子气,但嘴上连忙提醒:“这是外邦进贡的美人,非同一般,象征两国的友好关系,所以她们绝对不能沦为世家大族私养的宠姬,除非天竺国沦落成人人喊打的破落户。”
“目前看来,天竺虽然比咱们穷些、落后些,但也算一个比较大的国度,肯定是爱面子的,不会任由别人欺负。”
巧宝点头赞同,微笑道:“明天我们带礼物去拜访天竺美人,平起平坐地相处,请她们吃饭,谈谈心。”
石师爷笑道:“如此甚好!”
终于出宫,来到马车旁,他抬起衣袖,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有点喘气,不得不承认自己变老了。进一趟皇宫,就累成这样子,哎!
人生最无奈的事之一,就是——恨不能再少年。
在马车旁等候多时的白捕头笑问:“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是不是差事变简单了?”
双姐儿装模作样地叹气,像大忙人一样烦恼,说:“恰好相反。”
说完,她已经坐进马车里。
白捕头有分寸,没再多问,骑马护送他们打道回府。
府里的宾客们已经散了,唯独石子正和秦氏还没有离开。
石子正待在外院书房里,一边等石师爷回来,一边考问几个儿女念书的情况。
平时,宇哥儿、曦姐儿等几个孩子与亲爹娘石子正和秦氏分开住,所以与爹娘关系不怎么亲近。
此时,石子正又一脸严肃,摆父亲的架子,所以孩子们打心里害怕他。
内院里,秦氏一边吃果,一边跟石夫人聊天。
石夫人顾及脸面和一家子和气,耐心地陪着,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真,也有几分假。
晨晨一向不委屈自己,所以懒得陪这个大嫂假笑,她宁肯坐在内院书房里打算盘,整理今日办酒席开销和收礼的账册。
当听到孙二嫂用大嗓门禀报“老爷回来了”,石夫人如释重负。
秦氏也顿时精神抖擞,起身站起来,整理衣裙,暗忖:公爹终于回来了,重头戏可以开场了。
其实,她早就腻烦身边这个后婆婆了,因为后婆婆话里话外总说自己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那不是说废话吗?
这下子好了,真正能做主的人回来了。
她和石子正今日故意留这里不走,目的就在于劝说石师爷,过几天再办一次隆重的庆祝盛宴,多邀请官僚,以此为借口多收贺礼,顺便多结交官僚中的人脉。
虽然他们夫妻俩经常爱吵架,但在办酒收礼这个问题上,一拍即合,夫妻俩双剑合璧了。
很快,这把合起来的“夫妻剑”就捅向石师爷的心窝子。
当着石师爷的面,石子正说出自己的主意,秦氏在旁边帮腔,说:“在京城,别人家都是这样收礼的。以前,咱们家喜事少,送出去的贺礼却数不胜数,所以吃了好大的亏。”
“希望父亲体谅我们,我们也好好地收一回礼,把花出去的本钱赚回来。”
“酒宴的事不用父亲母亲和小妹操心,我一手包办!”
石师爷刚坐下来喝杯茶,就被石子正和秦氏的话气得咳嗽起来,茶水差点呛气管里去,差点气死自己。
凭借多年修养,他忍住摔摔打打的冲动,左手把茶盏重重地搁茶几上,眼睛怒瞪石子正。
石子正心想:不妙!父亲这个老顽固又生气了。
于是,他转头对秦氏使个眼色,让她暂时闭嘴。
秦氏闭嘴后,嘴巴往外凸起,一脸不乐意,双手悄悄地拉扯手绢。
石师爷不针对儿媳,只教训亲儿子:“子正啊子正,你人到中年,怎么就变俗气了呢?”
石子正不服气,当即斩钉截铁地反驳:“官场都是这样,这哪里是俗气?不过随大流罢了!”
“如今,您也步入官场了,自然也要合群。”
他把石师爷的一切反对都归结为——父亲是个老顽固,越老越顽固。
他甚至认为,以前自己听父亲的话,以后父亲应该反过来,多听听自己的建议。
毕竟父亲年纪这么大了才当上芝麻小官,而自己年纪比父亲小,官却比父亲的官更大。
官场是个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地方,面对官职比自己低的人,他也有这方面的优越感。
石师爷气得白花花的胡须都在颤抖,暗忖:你说官场都这样,那为啥风年不这样?风年的官比你的更大呢!人家为啥能坚守本心,不同流合污呢?
为了不替徒弟唐风年拉仇恨,不让石子正嫉妒唐风年,闹得师兄弟反目成仇,所以话到嘴边时,石师爷又忍住了,认为此时此刻不适合提起风年。
因为他晓得,自己的亲儿子内心既自傲,又在京城官场的摸爬滚打中变得极度自卑,变得像个矛盾的怪物了。
此时,石师爷怒极反笑,摆摆手,干脆利落地说:“老夫的事,不用你管,我还没老糊涂呢!”
“以后,你自己的事,我也没空管了!你回去吧!”
父子俩都气急败坏,石子正拂袖而去。
秦氏皱眉头,不甘心白忙一场。
她加快脚步,追上石子正,说:“就这么算了吗?眼看快煮熟的鸭子飞了?”
石子正没好气地说:“牛不喝水强按头?有本事,你自己去劝!”
曦姐儿牵着弟弟妹妹,站在屋檐下,目送爹娘离去的背影,眼神流露出超出年龄的成熟,若有所思。
宇哥儿则是蹲在旁边抚摸狗狗卷卷,看一眼爹娘,又收回目光,内心选择逃避。
眼看狗狗疯狂摇尾巴,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暗忖:爹娘总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反正,别对我发火就行。
他在爷爷奶奶和姑姑这里住习惯了,不想回爹娘那个家里去住。这边的家更大、更舒服,而且他脑海里还留有小时候的记忆,记得以前娘亲曾经打过自己,而爷爷奶奶和姑姑从来没打过。
内心深处比表面上更懂得亲疏有别。
等爹娘彻底走得没影了,曦姐儿去外院书房里安慰爷爷,帮忙捏肩膀捶背,让爷爷别生气。
石师爷苦笑,但在孩子面前又不方便埋汰子正和秦氏,于是手拍膝盖,唉声叹气,皱纹都仿佛加深了。
巧宝不爱管闲事,完全不参与石家父子的争吵,甚至懒得打听。
她忙自己的事,拿着毛笔,在纸上画图,设想应该给天竺来的大狮子安排一个什么样的住处?
那不仅是外邦狮子的住处,而且还是它为国库打工赚钱的地方,马虎不得。
其一,不能太偏僻。
其二,不能太简陋。
其三,供男女老少进进出出的门要多多的,宽宽的。还要提供商贩卖小吃食的地方,然后官府又能向那些商贩收一些商税。
其四,负责巡逻的护卫不能少,防止有那种发癫的混蛋跑去偷狮子。
其五,让狮子住得舒服一点,不只是住一个大笼子那么简单,争取让它活得长命,帮国库多赚几十年银子和铜板。
忽然,她眉头一动,脑子里灵光一闪,在图纸上写下“天竺风情园”几个字,甚至想象天竺美人穿着华丽的衣裙,在距离狮子不远处跳舞,中间隔着铁栅栏,既能让京城的男女老少同时看大狮子和跳舞的天竺美人,又能保持安全……
当她转头想把这个好主意告诉双姐儿时,话已经开头,但看不到双姐儿的人影。
巧宝话音一转,嘀咕:“跑哪里去了?怎么像猫猫一样?”
她不知道的是——双姐儿打听石家父子今天不欢而散的秘密去了。
在这一点上,双姐儿与巧宝明显不一样,双姐儿爱管闲事,最爱研究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的问题。
因为她从小就在世家大族里察言观色,看热闹看多了,所以无师自通。
她总结出经验,勾心斗角的胜利一方往往要消息灵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对不能孤陋寡闻。知己知彼,才有把握百战百胜。
等她带着满脑子秘密回来找巧宝时,巧宝已经画了六张图纸,每张都不一样。
双姐儿凑过去看,同时,嘴巴念出纸上的字:“天竺风情园。”
“外邦趣闻!”
“天竺美人与野兽共舞!啧啧……”
她不禁发出感叹:“这样真的能长久赚钱吗?还是说,只热闹一两天呢?”
巧宝心平气和地说:“如果过两天就不赚钱了,咱们就变通一下,必须让它长长久久地赚钱。”
“否则,狮子一天吃那么多肉,还要护卫守护,凭什么让人辛辛苦苦养着它?”
“有许多人尚且吃不饱饭呢!”
双姐儿心服口服,点点头。
巧宝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连忙把毛笔搁下,一惊一乍地说:“对了,咱们还要去跟天竺使者聊一聊,他们明天才走呢!”
“等他们走了,就聊不成了!”
双姐儿陪她一起出门,又叫上石师爷。
坐马车去别馆的路上,双姐儿问:“还要跟他们聊什么?让他们下次多送几头狮子来赚钱吗?”
巧宝摇头,说:“恰好相反,让他们下次别再送这种爱吃肉的牲畜来。如果是吃草的,尚能接受。”
“另外,我希望他们多送一些关于种地和器械方面的书,多送一些能吃的粮食果蔬种子,这比那劳什子恒河水有用多了。”
“咱们爱吃的西瓜就是很多很多年前,从外邦传来的。”
双姐儿掩嘴笑。
石师爷也忍俊不禁,瞬间从不愉快的父子纠纷中解脱出来。
巧宝和双姐儿继续叽叽喳喳地议论,石师爷认真听。
双姐儿忽然说:“这次搞天竺风情园,下次再搞爪哇国风情园,一个接一个,越搞越大,说不定将来弄出个丰富多彩、其乐无穷的万邦风情园来。”
“男女老少在里面能游玩几天几夜,看得眼花缭乱,看不腻。”
“还要在里面安排几个大嘴巴……”
石师爷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这大嘴巴又是什么?”
巧宝跟双姐儿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巧宝帮忙解释:“就是介绍外邦好坏情况的向导。”
“否则,不少男女老少不识字,观赏外邦风土人情时就找不到趣味。”
双姐儿连连点头,接话:“靠大嘴巴给男女老少讲外邦故事,让大家一边看,一边听,才更有趣呢!就不会无聊了!”
巧宝又接话:“大嘴巴既要说外邦好的一面,也要说一说外邦坏的一面,本地的男女老少听完之后,必然比较咱们的朝廷和外邦的情况。”
“多听一听外邦的一些荒唐事,察觉到自己日子过得还行、马马虎虎,就变得知足常乐。”
石师爷听得哭笑不得,第一次察觉到,自己与巧宝和双姐儿之间其实是有代沟的,她们的花样和新点子比自己多。
幸好自己一听解释就明白了,顺利用脑子把那代沟给跨过去了,不算太落伍。
如此一想,他又感到有趣,颇有活到老学到老的滋味。
马车忽然停下,外面的白捕头响亮地禀报:“天竺使者住的别馆到了。”
天竺使者正在别馆的庭院里来回踱步,抓耳挠腮,心事重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原因就落在那几个天竺美人身上。
她们都是选美选出来的,天竺朝廷对她们寄予厚望,指望她们用美色和温柔乡去腐化天朝皇帝,让天朝皇帝变昏君,使天朝国内大乱。然后,天竺就能趁机在两国接壤处兴兵,攻城掠地,抢夺天朝的财富,让几十万天朝男女去天竺做奴隶……
野心很美好,但现实并不照他们预定的方向发展……
天朝皇帝至今还没有表现出对天竺美人儿的欣赏,没有册封她们为妃嫔。
所以天竺使者心里火急火燎,担心回去之后不好交差。
他甚至恶毒地心想:莫非那天朝皇帝被太监给传染了?否则,为啥不好色呢?哪个正常男子不好色?不好色就是不正常!哼!咋办?
他恨不得钻到皇帝的龙袍下面去,用眼睛偷窥个究竟,可惜没有机会,因为这天朝朝廷的规矩太大。
他进京之后,总共才见到皇帝两次而已,而且每次都不能靠近。
想来想去,他在心里骂骂咧咧,嘴上也忍不住自言自语。
恰好这时,仆人跑来禀报,说有贵客来访。
天竺使者瞬间惊喜,眼睛冒亮光,暗忖:我恰好需要帮手!可以花金银买通天朝的官员,让他们替我办事。妙!就这样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