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黄昏时,天边的晚霞灿烂极了,犹如仙女翩翩起舞时飞起来的华丽裙摆。
巧宝洗漱之后,一边坐屋檐下吃果,一边看晚霞,神情带点大梦初醒的懵懂。
绵姐儿特别喜欢黏着她,特意把椅子拖过来,紧挨巧宝,一起坐着吃东西。
巧宝转头对她笑,她也咧嘴笑,露出小虎牙,如同一颗小向日葵。
石师爷缓缓走过来,笑得如沐春风,向巧宝说一说他被赐官的好消息。
巧宝竖起大拇指,说:“恭喜石爷爷!是不是要办酒席庆祝?”
石师爷哈哈大笑,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说:“那当然!巧宝,石爷爷这次是沾了你的光啊!”
说这话时,他满眼真诚。
但巧宝这次没有被夸得翘尾巴,反而连忙摆手,说:“不关我的事,我没那本事。”
“皇上论功行赏,提建议的奏折是您主笔的,赏赐您是应该的。”
绵姐儿大眼睛懵懂,眨啊眨,听他们说话,看看爷爷,又看看巧宝师父,努力地不懂装懂,点头赞同,反而像个小呆瓜。
石师爷暂时没空逗绵姐儿,右手拍拍因苍老而隐隐作痛的膝盖,又真心实意地说:“老夫本以为这辈子顶多做个师爷,做那衬托红花的绿叶。”
“没想到,老了老了,反而被皇上破格重用,有幸做官。”
“这辈子,知足了。”
聊啊聊,巧宝已经变得清醒多了,暗忖:行人司的一名行人,官职这么小,也不算重用吧?凭石爷爷的本事,肯定可以胜任更大的官儿——像我爹爹那么大的官!
不过,为了不扫兴,她没把这心里话说出来。
石师爷今天过于兴奋,话格外多,滔滔不绝:“巧宝,我认为皇上这是在抛砖引玉。”
“他让我辅佐你办差事,如果差事办得好,很可能……你也能做官,做本朝第一个女官!”
巧宝愣住了,随着大脑思索,灵活的眼珠子转一圈,然后果断摇头,说:“做官太累了,我宁肯回家去吃喝玩乐。”
她记得爷爷曾经说过,吃喝玩乐、逗孩子,就是最大的福气。爷爷就是因为福气太多,所以胖胖的!
她越来越赞同爷爷的处世经验。
石师爷显然不赞同,又循循善诱:“你做第一个女官,说不定将来你姐姐也能做女官。”
巧宝眨眨眼,忽然心动了,因为小时候,她和姐姐睡一张床时,姐姐经常对她倾诉想做官的愿望,还表达过女子不能做官的遗憾。
她暗忖:如果我能帮姐姐实现那个愿望,姐姐肯定特别高兴,姐姐就不用给那个小气鬼姐夫当贤内助了!
而且,等姐姐做官忙碌时,就没空带孩子,然后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把立哥儿和卫姐儿接过来玩。
卫姐儿是乖宝生的第二个小娃娃,小名是李居逸他爹取的。李大人和李夫人曾经求神拜佛,想要生个小闺女,却始终生不出来,如今终于添了个小孙女,别提多高兴。
之所以用“卫”字给孙女取名,是因为李大人恰好在辽东边关做官,饱经风霜,常年见识士兵们保家卫国的可贵。而且,他崇拜西汉的大将军卫青。
取这么个小名儿,足以表达他对孙女的喜爱。
不久前,李大人跟大将军欧阳侠一起喝酒,下酒菜是打猎得来的鹿肉、肥兔和松鸡,两人越聊越高兴,从朝廷大事聊到小娃娃。
欧阳侠笑道:“李兄,你最喜欢汉朝卫青,你是否知道你亲家风年最喜欢谁?”
这话顿时把喝得半醉的李大人给问糊涂了,他连忙说:“将军知道吗?我愿闻其详。下次给孩子取名时,一定给亲家面子,取他喜欢的。”
欧阳侠举起酒碗,笑道:“风年喜欢唐朝的李靖、郭子仪等人。”
李大人连连点头,也举起酒碗,跟欧阳侠碗碰碗,从善如流,说:“好!第三四五六七个孙子孙女的名字都有了!哈哈哈……”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乖宝忽然狠狠地打个喷嚏,然后满腹疑惑,暗忖:我是不是着凉了?可千万别把病气传染给吃奶的小娃娃。
于是,她连忙请方哥儿来把脉,小心翼翼,忐忑不安。
直到方哥儿通过问闻问切,得出“暂时无碍”的结论,她才放心。
不过,她抱卫姐儿的时候越来越少,因为她要忙着研究妹妹翻译的那些西洋书。
有些书册薄薄的,字数不多,却让她开阔眼界,有些书上附带图纸,很有用处,但比较深奥。
她虽然聪慧,但并非一看就懂,所以在看书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多,目的是学以致用,特别是要模仿西洋人造出玻璃、眼镜等好东西,甚至超越西洋人的本事。
如果她亲耳听到婆家指望她再生三四五六七个小娃娃,恐怕她要连夜把李居逸踹到床底下,然后不远千里跑去福建找娘亲、爹爹和妹妹撑腰。
不过,乖宝没空照顾孩子,却恰好让王玉娥和赵东阳称心如意了,他们俩对小娃娃稀罕得很,一看见卫姐儿笑,他们脸上就阳光灿烂,满眼亮晶晶,同时心里仿佛百花齐放,蜂飞蝶舞。
立哥儿也喜欢妹妹,经常说妹妹闻起来香。
他喜欢在庭院里踢藤球,追着打滚的藤球跑。跑累了就去黏赵东阳,趴太姥爷的大胖腿上歇一会儿。
太姥爷胖乎乎,腿上肉肉多,像新棉花做的枕头一样,软软的。不像太姥姥那样,骨头比肉肉多,靠上去有点硌得慌。
赵东阳在藤摇椅上,半坐半躺,右手抱着卫姐儿,左手轻轻抚摸立哥儿的小小后背,笑问:“渴了没?要不要喝茶水?”
立哥儿响亮地“嗯”一声,继续趴着,等着茶水被送到嘴边。
王玉娥在旁边提醒:“喝了水,又跑来跑去,等会儿肚子痛。”
赵东阳赞同,对立哥儿哄道:“喝了水,就不能跑,好好坐着玩一会儿,好不好?”
立哥儿又答应一声,忽然站直,不趴着了,伸小手去摸妹妹的小脸蛋。
在他眼里,那小脸蛋软乎乎的,漂漂亮亮,最好玩了。
睡觉的卫姐儿忽然皱起小眉头,似乎要用哭闹来反抗。
赵东阳连忙抓住立哥儿捣乱的小手,惊慌地说:“再摸就打雷下雨了!”
他童心不泯,用“打雷下雨”来形容小娃娃的哭嚎。
立哥儿也怕妹妹“打雷下雨”,因为那样的妹妹特别吵耳朵,而且要吵很久很久,从好玩变得不好玩。
于是,他乖乖地把手缩回来,目不转睛地瞅着妹妹的小脸。
脸上的“骚扰”解除,卫姐儿的小眉头重新舒展,继续甜甜地睡美觉,做梦梦。
赵东阳也大大地松一口气,看向立哥儿,笑道:“你看,妹妹像谁?”
立哥儿想一想,脑子里天马行空,忽然响亮地说:“像大馒头!”
旁边的王玉娥“噗嗤”一声,笑喷了。她手里本来在剥核桃,那核桃瞬间掉到地上,咕噜噜地一阵滚,似乎准备逃之夭夭……
赵东阳几乎笑出眼泪来,但又不敢笑得太厉害,怕把卫姐儿吵醒。
他对立哥儿说:“妹妹和你一样,是同一对爹娘生的。”
“如果妹妹是大馒头,那你也是大馒头。”
立哥儿瞬间不乐意了,昂首挺胸,用撒娇的语气反驳:“我不是大馒头!太姥爷,我不是……”
他把双手搭赵东阳的大胖腿上,像拍牛皮鼓一样,拍啊拍。
赵东阳被拍得不痛不痒,眉开眼笑,说:“那你再想想,妹妹像谁?”
立哥儿眼珠子一转,为了逗太姥爷高兴,他斩钉截铁地说:“妹妹像你!”
赵东阳的大胖脸顿时呆愣住了,脸色越来越红,既不像太高兴,也不像生气,反正复杂极了。
王玉娥把地上的核桃捡起来,放裤子上擦一擦,擦掉外面的灰尘,然后继续剥核桃仁,笑道:“又胡说八道了,妹妹是美人胚子,你太姥爷哪里美了?”
赵东阳被埋汰,忍不住瞪王玉娥一眼,但嘴上又不好反驳。毕竟,他也不希望卫姐儿长得像自己。
如果真像自己,恐怕将来连好一点的上门女婿都招不到,而且还容易得富贵病。
那富贵病可真是折磨人,偏偏又不能根治,害得他吃肉都不能尽兴,酒更是好久没喝了,毕竟孩子太姥姥就像母老虎一样盯着他。
此时,王玉娥见好就收,没继续埋汰赵东阳,反而想起十几年前的旧事,说:“立哥儿像乖宝,以前乖宝也说过妹妹像爷爷这种话。”
“大概像你一样有福相,反正挺好的。”
赵东阳一听这话,顿时舒心了,消气了,重新变得乐呵呵,嘴里轻轻地哼起小娃娃的摇篮曲。
卫姐儿没被吵醒,反而睡得更香。她每天最爱睡觉,睡醒了就喝奶,无忧无虑,被几个大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而且,她熟悉了赵东阳的怀抱和哼唱,熟悉到分不清谁才是亲娘的地步。这个肉多多的柔软怀抱,她很喜欢。
赵东阳忽然唱累了,停止哼唱,长叹一声气,小声说:“不晓得宣宣和巧宝这时在干啥?”
想念的情绪如同一圈圈涟漪,在他的眼眸里荡漾。
王玉娥也想乖女和巧宝,还想亲家母和风年,但她低头剥核桃,嘴上不说,怕说出来被乖宝和李居逸听见。
恐怕到时候李居逸误会他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以为他们不乐意住在这里带孩子。
有些小误会,就像一簇小火苗,可能越烧越旺,甚至变成惹祸的大火灾。
同时,她也怕勾起乖宝的难受心思,因为乖宝肯定也想爹娘和妹妹,想那个家。
哎!
千言万语,只能化作心里的叹气。谁叫两个家偏偏相隔这么远呢?谁叫朝廷做官规矩大呢?
既然风年和居逸都要做官,那就都要听朝廷的安排,不是你想去哪里做官就去哪里……即使一家人分隔千里,也只能忍着。
巧宝不仅给赵宣宣、唐风年和祖母写了厚厚的信,跟石师爷聊完后,她又去书房给乖宝、爷爷奶奶和立哥儿写信。
嘴里嚼着酸酸甜甜的果脯,心情变得美妙。
她把自己这几天在京城经历的大事小事,都告诉姐姐。平时看字都嫌累的她,此时写个不停,反而乐此不疲。
至于给立哥儿的信,考虑到立哥儿识字太少,于是她另辟蹊径,不写字,专门画立哥儿能看懂的画儿。
她一边画,一边想象立哥儿看这些画的小模样,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她沉迷其中,没发现外面忽然有鸡鸭在嘈杂地叫着。
是热心的苏父苏母亲自送鸡鸭过来,说家里养了很多,吃不完,送来给巧宝和双姐儿吃。
石夫人热情地招呼他们,并且笑盈盈地说:“明天我家办几桌酒席,请你们来我家吃酒。”
苏父和苏母飞快地对视一眼,都有点疑惑不解。
苏母问:“为啥办酒席啊?”
她心想:是石家有谁过生辰吗?瞧我这记性,咋就忘了呢?真是老了,越老越糊涂。
不过,她在京城的亲友不怎么多,又喜欢跟石家打交道,所以笑容满面,很乐意来吃酒。
石夫人笑眯眯,故作矜持地说:“因为皇上英明,封我家老爷做了个小官儿。”
“我们都高兴,打算庆祝一下。”
苏母大吃一惊,又飞快地与苏父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点通。
苏父咧嘴笑道:“恭喜,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明天我们一定来贺喜。”
苏母心想:等会儿还要派人去告诉灿灿一声,如果她明天没空来吃酒,至少也要给石家送份贺礼。
双姐儿从书房跑出来,搂着苏母撒娇。
苏母低头跟她说悄悄话,祖孙俩亲热极了。
石夫人站起来,说去洗些果子来,其实是为了方便苏父苏母和双姐儿多亲近亲近。
苏母在双姐儿的额角亲一下,说:“你啊,天天住巧宝家,你祖母没意见吗?”
她晓得,欧阳家规矩比较大,欧阳夫人不像自己这么随便。
苏母心想:欧阳夫人如果对双姐儿的做法有意见,恐怕灿灿夹在闺女和婆婆中间为难。
双姐儿摇头,明媚地笑道:“我不是私自跑出来的,娘亲答应我和巧宝姐姐住一起。”
“爹爹也护着我,祖母也没生气。”
苏母眼神变深沉,欲言又止,暗忖:你又不回家去,就算你祖母生气,你也看不到。哎!孩子都任性,但也就任性这么几年罢了。等成亲了,就被大大小小的规矩捆住手和脚了……
她和苏父都宠双姐儿,不忍心用重话说这宝贝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