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力地推开客卧房门,甘露才发现昨天保洁阿姨开窗通风时忘记关窗,冷风绕着四壁打转,房间冷如冰窟。
她忙去关上窗。
电脑关了机,锃亮的屏幕显得灰不突突的;甘露摁亮旁边的插线板,一声开机音乐,屏幕倏地亮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开机屏幕上需要输入密码的设置被取消,直接进入主页面。
就像江逸,对她坦承了一切,就再没有秘密。
她打开浏览记录,干干净净,除了项目相关内容搜索,再有就是心因性失忆方面的内容,和琳琅的网上病情咨询;她又打开江逸一直在使用的邮箱,意料之中地干净。
这种干净让她感觉恐怖,就像扫榻相迎的一场骗局。
她退回客厅,环顾一圈,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开灯。
她没动。
慢慢习惯黑暗的眼睛仿佛生出透视功能,角角落落一览无余。
突然她看到门把手慢慢往下转动,停顿了一下,又慢慢往下转。
她身体发麻,四肢不听使唤,只能傻傻地看着门把手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咔嚓咔嚓的声音轰隆轰隆,仿佛一辆列车冲着她碾压过来。
啊!她尖叫着抱住头。
咔嚓声猛地停住。
片刻后,呯呯呯,敲门声突然打破黑暗中的梦魇,她惊出一身的汗,门外是江逸。
“甘露,你怎么了?”江逸又拍拍门,“在家吗?”
“你等等。”她声音沙哑,想回过头,身体却更紧地贴向墙面。
手机响起来,叮呤叮呤熟悉的音乐终于把她从恐惧中拉回来,她回头看着房门。
“你等等。”这一声已经冷静下来。
她打开门。
走廊的光线从江逸身后照进来,他的面孔藏在阴影里,一团模糊。
“怎么了?”江逸一把搀住甘露。
甘露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僵,立刻就要挣脱,但理智先于身体反应,她顺着江逸的手臂把重量压上去,倚在他肩头,“不小心绊了一跤。”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江逸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蹲下身查看甘露的脚。
“没事。”甘露一把抓住他,一使劲,江逸跌坐在沙发上,“今天怎么有工夫回家,你不说这个月项目是关键期么。”
“发改委组织大家开展项目研讨,院里让我去听听。”江逸与她肩并肩坐在一起,却并没有进一步亲昵的举动。
“碱厂项目?”甘露脱口而出。设计院有十个项目室,江逸主管的第四室擅长领域之一就是化工机械项目,悄声问,“那两个项目?”
江逸点点头。
她心口一窒。
肖元雄的死不同寻常,即便警方和政府方面一直严加控制消息外露,可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肖元雄与麒麟有关联不是秘密,坊间已经在传麒麟的一切都是肖元雄一手策划,目的就是助麒麟剥离冗员平稳上市。
两个项目本来就因为刘姵的死倍受瞩目,做为麒麟事件的受益者益邦投资同样受到质疑。
虽然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那两个项目不可能再给益邦,但市政府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坦露他们的真实想法,毕竟益邦是港资企业,付出的也是真金白银。
肖元雄的死因依然没有结论,这个时候政府如此高调,是不是说明至少他们已经认定肖元雄在麒麟整合上市的过程中存在非法行为。
“肖元雄”她不知问什么,一时心头大乱。
江逸摇摇头,知道她想说什么,“政治舞台,最容不得说不清道不明,再说肖元雄一死,那个位置可不等人,单越目前是暂借,最后取代才是关键,他是秀山县书记,底子薄,短时间内做出成绩不易,抓住肖元雄的事大做文章是条捷径,这都是政治把戏,没人真正在乎肖元雄的死因。”
甘露脸上露出一丝愧疚,“投资方谁去了?益邦去了吗?”
“投资方只去了嘉禾资本和一家上海公司两家北京公司,嘉禾我不熟悉,新公司?”江逸问。
“是,刚进入海都。”
甘露知道海都政府的操作习惯,上海公司和北京公司完全就是陪绑,这么说这两个项目已经明确归嘉禾。
当初嘉禾非常默契地退出麒麟项目,说明他们和肖元雄关系非同一般,对肖元雄的计划不可能一无所知;肖元雄一倒,他们不仅没有惨被淘汰出局,反而又一次胜出,真不简单呐。
“马涛会善罢甘休吗?”江逸问。
“这时候撤资就是和海都政府撕破脸皮,他不敢,只能斡旋。”
甘露取过江逸扔在一边的大衣,悉心地拈去上面沾的几根线头,灰色云母纽扣非常贴合,既不显眼,又起到不凡的点缀。
她的视线在纽扣上停了片刻,悄悄挪开。
“既然今天开会,昨天怎么不回来?”她漫不经心地问。
“昨晚开会弄到八九点,太晚了。”江逸说。
……
赫枫回家洗了个澡,就开上车往秦岚县出发。
昨晚他和皮克手下的人一起把谢全死亡时段前后三个小时在夫子街及周边出入的人和车都过了不只一遍,的确如兰齐所说,除了甘露,没发现一个可称得上可疑的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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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皮克商量还是要在既有的嫌疑人身上下功夫……曾反复出现在偷拍现场的吉祥,疑似和高洁,黄鹤鸣,方山清一起参与施小琳转运的王君,刘霄汉,自然还有甘露的老公江逸……
穿过车流密集的红旗南路,赫枫立刻提速冲上快速路,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双从头开始梳理手里的线索。
最早出现的是施小琳,她先被藏在谢全家,后又被杜凡送入精神病院,显然施小琳是肖元雄需要的人;他需要施小琳,却不是想要这个人,而要利用她去性诱某人;从王君参与转运施小琳可以推测,施小琳性诱的人极大可能在麒麟,不是万全,就是刘霄汉。
麒麟虽然是在万全的手上真正发展壮大起来的,肖元雄要对付他却轻而易举,只要稍微抓住他的把柄就能把他赶出麒麟;所以肖元雄如果要控制麒麟,真正需要忌惮的是刘霄汉,因为他是绝对大股东。
施小琳是为了刘霄汉吗?
既然要色诱他,为什么又不送给他?
施小琳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为什么非得施小琳不可。
如果仅仅需要一个漂亮女人, 他们根本用不着这样煞费苦心。
做为男人,他知道有些男人有自己特殊的癖好,难道刘霄汉的癖好就是施小琳这样的女人。
同为官二代,刘霄汉的名声并不是很好,无能,性格古怪,却并没听说他在女色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电话突然响起来,他接上耳机,皮克焦急中带着点兴奋,“吉祥失踪了。”
坦克吱地一声停下。
皮克的声音还在车厢里回荡,“他一直请病假,昨天第一次正常上班,中午一点出门,就再没回来,星期八监控显示,他一直在店里忙碌,晚上九点半正常下班,雷打不动地沿着星期八旁边的胡同往回走,却再没见到他的人。”
“我这就过去。”赫枫原地调头。
“不会又被人……”皮克没说后面的话,但两人心里什么都明白。
肖元雄死后,那人已经开始加速切割。
“先找到人……”赫枫说,“总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样,把那些可疑人员的行踪再捋一遍,仔细再仔细,他总不会次次都计算得妙到巅毫,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十分钟后,皮克又来电话,荣祥已经找到,溺毙在小胡同的一个下水井里。
赫枫赶到时,只剩下皮克和滨河派出所民警卫军。
胡同是从商业街斜插过来,两侧均是楼房外墙,楼房与楼房之间的间隔用铁栅栏相连,宽约一米三四。
出事的下水井几乎贴着路边,井盖被掀开立在墙边,只用白粉画了一圈,连警戒带都没有。
看见赫枫,皮克迎上来,小声说,“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初步推断是他一脚踏上去,井盖突然翻起,他掉下去时额头正好磕在井缘上,法医推测他应该是当场昏迷,但井下有积水,最后的直接死亡原因是溺亡。据110的记录,上个月曾有人掉下去过,但侥幸攀住了井缘没造成大的伤害,他报了110,但这片胡同属于三不管地带,环卫部门和市政工程一直扯皮。”
赫枫蹲在下水井前。
这是一个混凝土井盖,年久失修,螺栓老化,井缘的混凝土已经塌陷,看上去的确像是一场意外。
皮克蹲在他对面,两人虽然不说话,心里都明白这绝对不是一场意外。
“胡同没有路灯,”皮克指指两侧山一样压迫下来的高墙,“晚上很黑,行人很少从这里走,尤其是晚上,但像荣祥这样贪图这里便利的也不是没有,主要还是那些外卖小哥;这一片的胡同都这样,人少,车少,而且从这里穿出去就是人才公寓,那是外卖小哥的主要客户群。”
“这人对荣祥的行踪和习惯很熟,显然跟踪过他,你立刻让人查查荣祥的行踪,目标放在他身后的跟踪者身上。”赫枫说着站起来,又看着胡同地面。
地面是碎裂的砖地,中间已经被摩托车车轮轧出几道很深的车辙。
“技术科在井盖上采集到一枚脚印,和荣祥脚上的鞋印一致,没有发现其它明显的脚印。”皮克说。
“应该不是行人,”赫枫说,指着两侧的高墙,“到了晚上,这里的回声会很明显,有人接近,荣祥不可能不注意。”
“你怀疑是骑摩托的人,如果摩托车没开灯,荣祥一定会警觉,如果他开灯,车灯能精准地暴露出摩托车的走向,而且摩托车车轮会在地面留下痕迹,从目前勘察的情况来看,没有摩托车的距离能够伸手够到荣祥。”
“怎么样?”赫枫直接来到法医室,老林被皮克打过招呼,不敢有丝毫马虎。
“符合溺亡指征,解剖报告没什么问题,”他指着死者额前青紫的撞击伤,“的确应该是先被撞晕,然后落水溺亡。”
赫枫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长叹一声。
老林就像听到他这声叹息一样,扯扯嘴角,把尸体的头部推向一侧,“你过来看看。”
剃光的头部枕骨位置有一块浑圆的淤青,赫枫眼睛闪了闪。
“也是生前伤,有肌肉收缩和轻微的炎性反应,和前额的伤基本同时发生。”
“这是什么伤?”
“看不出来。”老林说,“我把现场图片看了好几遍,没发现有什么东西能造成这样的伤。”
“难道有人投掷石块?”赫枫心口一紧,如果死者踩到塌陷的下水井盖时受到石块的击打,就很有可能丧失自救的能力从而磕到头再掉下井。
“即使是鹅卵石也不可能造成这么均匀的伤,击打伤会造成血肿和皮肤开裂,和这个伤口完全不同。”
大拇指大小的一个圆形伤痕,赫枫伸出手比了比,一时也想不明白什么情况下才能形成这样的伤,他拿出手机拍了下来,放大图片,正如老林所说,伤处均匀,和周围皮肤有着明显的界限,像一枚五角硬币摁在上面。
“还有,”老林扯开尸体上覆盖的白布,掰开两条腿,“你看看。”
大腿根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好地方。
“这是……指甲掐的?”赫枫不确定地问。
“对,而且是自己掐的, 死者有自残行为。”
赫枫拿过放大镜。
抛开他的死因,死者喜欢走胡同,即便是为了走近道,也说明他胆子奇大,喜欢一个人独自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他的内心孤寂,却也很强大。这种人一般是有经历有故事的人,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觉得自己足以抗拒黑暗带来的恐惧和不确定性。
在这一系列案件中,赫枫除了觉得隐身背后的肖元雄,有着超强的能力,其它人,即使暂时没有抓到他们的把柄,他也没觉得他们有什么超强的能力。
皮克打来电话,“万全带着荣祥的父母找到滨河派出所打听荣祥的情况,派出所把法医的验尸报告告诉他们,意思是纯属意外,连案都用会立。你猜万全是什么反应,他强烈要求立案侦察。”
“万全?”赫枫突然笑起来,“他终于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