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苏宛之压低的厉喝在狭窄的岩缝中回荡,混合着瀑布的闷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枪口在黑暗中微微颤抖,却稳稳指向那个越来越近的黑影轮廓。
那黑影骤然停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惊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同样压低、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疲惫的熟悉声音响起,瞬间驱散了苏宛之心中大半的冰寒:
“苏小姐?!是我!赵永峰!”
是赵大哥!他找来了!苏宛之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虚脱,握枪的手无力垂下,整个人靠在了岩壁上。
“赵大哥……”她声音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黑影加快速度挪了过来,借着炭火余烬那点微光,赵永峰那张满是汗水泥污、却眼神依旧锐利的脸出现在苏宛之眼前。他浑身也湿透了,衣服有多处刮破,额角有一道新鲜的血痕,但精神尚可,背上依旧背着猎枪和弓箭。
“谢天谢地,你们真的在这里!”赵永峰长出一口气,立刻蹲下身检查林皓的情况,“他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没恶化,好像……稳住了。”苏宛之急忙道,又急切地问,“赵大哥,你怎么样?那些‘影傀’的人……”
“甩掉了。”赵永峰言简意赅,手上动作不停,探了探林皓的额头和脉搏,“我开枪引开他们,在溪谷里绕了几圈,利用地形和雾气摆脱了追踪。他们应该还在那片区域搜索,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条支流。你选的这个藏身地很好,水声能掩盖很多动静。”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着、居然还保持干燥的火折子和一小包药粉。“先重新生火,你们这样会失温。”他熟练地吹燃火折子,引燃炭火,添加细柴,很快,一团温暖而相对稳定的火焰再次在岩缝中跳跃起来。
火光映亮了三人狼狈却幸存的面容。苏宛之这才看清赵永峰额角的伤口并不深,只是擦伤,但身上的衣服确实破损严重,显然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周旋。
“这里不能久留。”赵永峰将药粉递给苏宛之,示意她给林皓换药,自己则走到岩缝入口附近,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影傀’的人不傻,发现追丢了,可能会扩大搜索范围,或者有更专业的追踪者过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赶到水帘洞。”
“现在就走?天快黑了,而且林皓他……”苏宛之看着依旧昏迷的林皓,面露难色。
“就是趁着天黑。”赵永峰走回来,目光沉稳,“夜色是掩护。从这里到水帘洞,剩下的路不算太远,但更难走,几乎没路,白天反而容易被高处了望的发现。至于他……”他看着林皓,“一直留在这里更危险。我用背架背他,你跟在后面,我们慢点走,务必在天亮前赶到。”
他从岩缝角落里拖出之前藏在这里的一些物品,一个用坚韧藤条和木棍简单捆扎成的、类似背架的装置,还有一卷更长的绳索。“这是我以前备在这里应急的,没想到真用上了。把他固定在这个上面,比直接背省力,也稳当。”
苏宛之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她不再犹豫,配合赵永峰,小心翼翼地将林皓转移到背架上,用绳索层层固定,确保他不会滑落或受到颠簸。
做完这一切,赵永峰将背架背上试了试,调整了一下肩带。“可以了。把火彻底熄灭,我们走。”
最后的炭火被泥土掩埋,岩缝内重新陷入黑暗,只有瀑布水帘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赵永峰适应了一下黑暗,率先向岩缝深处走去:“跟着我,里面有一段很黑,要摸着岩壁走,小心脚下。”
苏宛之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握紧手枪(虽然只剩两发子弹,但也是个心理依靠),紧随其后。
岩缝向深处延伸,果然越来越狭窄黑暗,最后一段几乎要侧身才能通过,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不知深浅的水洼。绝对的黑暗和压迫感让人心慌,只有前方赵永峰沉稳的脚步声和偶尔低声的提醒,是唯一的指引。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隐约有微弱的光线和更大的水声传来。再往前几步,豁然开朗,他们竟然从山体的另一侧钻了出来!眼前是一条更加幽深、两侧崖壁如刀削斧劈的峡谷,一道更大的瀑布从百米高的崖顶轰然坠落,在谷底砸出深潭,水汽弥漫,声震如雷。而他们出来的洞口,就在这第二道瀑布侧后方一片被水常年冲刷形成的巨大凹岩之下,极其隐蔽。
“这边。”赵永峰没有停留,沿着潭边湿滑的巨石,向峡谷上游方向走去。这里几乎没有路,只能在乱石堆和及膝深的冰冷溪水中跋涉。夜色渐浓,峡谷内更是昏暗,只有瀑布溅起的水沫反射着微弱的星月光辉,提供一点可怜的照明。
赵永峰走得异常小心,每一步都踏实了才迈下一步,不时提醒苏宛之注意脚下的青苔和暗流。背负着林皓和背架,他的速度并不快,但极其稳定。
苏宛之紧跟其后,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既要看路,又要警惕四周的动静。峡谷中水声轰鸣,反而掩盖了他们行进的声音,但也让他们听不清远处可能存在的危险声响。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峡谷逐渐收窄,水流也变得湍急。前方出现一片陡峭的、长满湿滑苔藓的岩坡,需要攀爬。
“上面就是水帘洞入口所在的那片崖壁了。”赵永峰喘了口气,指了指上方,“这段最难,我先上去固定绳索,拉你们。”
他解下背架,让苏宛之扶着林皓,自己则从腰间解下一盘结实的麻绳(也是预先准备的),将一端牢牢系在一块突出的巨岩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嘴里叼着猎刀,开始徒手向上攀爬。他的动作依旧矫健,在湿滑的岩壁上寻找着微小的着力点,如同壁虎般迅速上移。
苏宛之在下方紧张地看着,手心里全是汗。
很快,赵永峰爬到了岩坡顶端,将绳索在另一块岩石上固定好,垂了下来。“把绳子绑在背架上,系牢!然后你自己也绑上,我拉你们上来!”
苏宛之依言,用尽力气将沉重的背架和自己与绳索捆在一起。上方,赵永峰开始用力拉拽。绳索绷紧,背架连同昏迷的林皓开始缓缓上升。苏宛之也在下方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减轻赵永峰的负担。
这段上升异常艰难,背架不时磕碰在岩壁上,苏宛之的心也跟着揪紧。好在赵永峰力量惊人,最终有惊无险地将两人都拉上了岩坡顶端。
这里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岩石平台,前方不远,第三道规模稍小、但水帘密实的瀑布从崖顶垂下,后面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到了!”赵永峰抹了把汗,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水帘洞。”
两人不敢耽搁,再次背起林皓,穿过飞溅的水花,钻进了瀑布后的洞口。里面果然比之前的岩缝干燥宽敞许多,洞深不知几许,有凉风从深处吹来,带着泥土和岩石的气息。入口处虽然被水帘遮蔽,但洞内并非完全黑暗,隐约有不知从何处折射进来的微光,能勉强视物。
赵永峰轻车熟路地引着苏宛之向里走了几十步,来到一个相对干燥、地面铺着厚厚干沙的宽敞石室。石室一侧,有一小股清泉从石缝中汩汩流出,汇入一个小石潭,水质清澈。
“暂时安全了。”赵永峰放下背架,解开林皓,将他安置在干燥的沙地上,“这里是我知道的最隐蔽的地方之一,除非大规模搜山把整条涧水抽干,否则很难发现。我们先在这里休整,等他情况再好些,再想办法联系你的同伴,或者找路出去。”
苏宛之瘫坐在沙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但看着这处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看着旁边呼吸平稳的林皓,以及虽然疲惫却依旧可靠的赵永峰,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暂时落地。
她接过赵永峰递过来的水囊,灌了几口清凉的泉水,感觉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滋润。“赵大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猴子那边……”
“等。”赵永峰也在泉边喝了水,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等外面的风声稍微过去,等你这位兄弟能清醒过来,我们才有下一步行动的本钱。至于你那位失散的同伴……”他顿了顿,“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如果他也在这片山里,或许……也有他的机缘。”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苏宛之听出了其中的未尽之意。猴子腿伤那么重,独自在山林里……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强迫自己相信希望。
两人简单吃了点干粮(所剩无几),赵永峰给林皓再次喂了药。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们不敢同时入睡。赵永峰让苏宛之先休息,自己守在洞口附近。
苏宛之实在太累了,几乎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就陷入了沉睡。这一次,没有噩梦,只有深沉的、恢复精力的黑暗。
西南方向,岩穴。
猴子已经将所知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知了陈默和他的“山鹰”小队。他的腿被重新专业固定,虽然依旧无法行走,但疼痛大大减轻,人也因为有了希望而精神了许多。
陈默蹲在猴子身边,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简易地图,眉头紧锁。“按照你的说法,苏宛之同志和林皓同志最后可能在东北方向,鹰愁涧一带的老林里。但那里范围太大,而且现在‘影傀’和伪军的搜索重点似乎也在向那个方向倾斜,硬闯进去救人,风险极高,成功率也低。”
“那怎么办?难道就不管他们了?”猴子急道。
“当然不是!”陈默斩钉截铁,“但我们必须有计划。硬碰硬不行,得想办法调动敌人,制造混乱,或者找到一条他们防守薄弱的路。”他指了指地图上猴子提到的、老姜之前指出的那条隐蔽猎道,“你说,那个救你的老姜,提到过一条能从西南绕到青山镇东北方向的猎道?”
“是,他说那条路很隐蔽,但危险,也可能被‘影傀’监视。”猴子点头。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如果‘影傀’的主力被吸引到东北山林去围剿苏宛之同志他们,那么这条原本可能被监视的西南猎道,防守或许就会空虚。我们可以尝试从这边渗透,甚至……在敌人后方制造点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为东北方向的同志减轻压力。”
“调虎离山?”猴子立刻明白了。
“对。”陈默看向猴子,“但这需要精确的情报和时间。我们现在对猎道的情况、敌人的具体布防都不清楚。而且,你现在的状态……”
“我没事!”猴子挣扎着想坐直,“只要给我一副拐,我就能走!带我去!我知道大概方向!而且,老姜对那片山最熟,如果他……”猴子想起那爆炸声和血迹,声音低了下去。
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老姜同志是条好汉,不管他现状如何,我们都不能辜负他救下的你。这样,我们小队分成两组。一组,由我带领,带着你,我们想办法摸到猎道附近,侦查情况,寻找渗透机会,同时设法联系可能还在附近活动的老姜同志或其他山里的朋友。另一组,由副队长带领,继续向东北方向小心渗透,尽量靠近鹰愁涧区域,侦查敌情,如果有可能,尝试用暗号或特定方式,给苏宛之同志他们传递信息,或者接应。”
他看向猴子:“你觉得如何?”
猴子用力点头:“好!就这么办!”
“但你要答应我,一切行动听指挥,绝对不能冲动!”陈默严肃道。
“我保证!”猴子毫不犹豫。
“好,休息一下,天亮前我们出发。”陈默安排队员轮流警戒休息。
岩穴内安静下来。猴子靠着岩壁,虽然腿伤依旧,但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斗志和希望。组织来了,计划有了,苏宛之、林皓,你们一定要坚持住!
他望向东北方向黑暗的山林,默默握紧了拳头。
而就在“山鹰”小队制定计划的同时,青山镇“影傀”指挥部内,气氛却有些凝重。派出的精锐小队反馈,在东北溪谷失去了猎物踪迹,只发现一些迷惑性的痕迹和一处瀑布后的临时藏身点,但人已离开。西南方向搜索队报告遭遇不明爆炸物袭击和冷枪,有伤亡,疑似有当地抵抗力量介入。目标人物之一(猴子)似乎也下落不明。
更让他们不安的是,上级来电催促,要求尽快获取情报,并暗示可能有外部力量(指延安方面)正在尝试介入接应。
“‘山鹰’……果然出动了么?”指挥部内,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看着地图,手指敲击着桌面,“想玩调虎离山?还是里应外合?”他沉思片刻,眼中闪过冷酷的光芒。
“命令:东北搜索队,以鹰愁涧为中心,半径五里,地毯式搜索,重点排查所有可能藏匿的山洞、崖缝、密林。西南方向,增派一支机动小队,加强猎道及周边区域的监控和巡逻。同时……”他顿了顿,“启用‘灰雀’,让她想办法确认,是否有‘山鹰’的人已经潜入,并获取他们的联络方式和行动计划。”
“是!”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一张更大、更密的网,在夜色中悄然张开,笼罩向疲惫的逃亡者,以及刚刚点燃希望火种的接应者。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山林中潜行的不止是求生者与救援者,还有更多隐藏的杀机。而一声不知从何处山巅响起的、清越孤寂的鹰唳,划破了即将到来的晨幕,仿佛预示着新一轮的较量,即将在这西南群山之中,更加激烈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