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之背着林皓，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越来越茂密的灌木和乔木间穿行。湿滑的落叶和纠缠的藤蔓不断绊脚，左肩的伤口在剧烈运动和高强度负荷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火辣辣的皮肉。冷汗混着林间未散的雾气，湿透了她的额发和后背。
她不敢回头，但脊背上仿佛能感觉到来自后方的、冰冷锐利的目光。那个浅浅的脚印……太大意了！在发现军帽和血迹那种地方，怎么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一边快速移动，一边尽量选择坚硬或有碎石的地面落脚，减少痕迹。同时，她开始有意地迂回、变向，利用粗大的树干和突兀的岩石短暂遮蔽身形，试图扰乱可能的追踪者。
林皓的身体随着她的奔跑而颠簸，偶尔会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闷哼。他的体温似乎稳定在那个微降后的热度，没有再升高，这大概是此刻唯一的好消息。但苏宛之知道，如果继续这样高强度逃亡，得不到真正的休息和治疗，林皓的状况随时可能再次恶化，而她自己，也快要到极限了。
肺部火烧火燎，喉咙里泛着血腥味，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背上的林皓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脊椎都在呻吟。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树林和光影晃动成一片。
不行！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路一条！
她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几乎涣散的意志，强迫自己继续迈步。必须找到一个地方，一个可以暂时藏身、争取喘息之机的地方。
又奔逃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身后的山林依旧寂静，听不到明显的追赶声。但苏宛之不敢放松，那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并未消失。她冲出一片低矮的栎树林，前方地势陡然变化，一条不算太深、但两岸陡峭的山涧横在眼前，涧底有潺潺流水。对岸是更加茂密、藤蔓纠结的原始次生林。
山涧！水能掩盖气味和部分痕迹！
苏宛之几乎没有犹豫，观察了一下涧边地形，选择一处相对平缓、有巨石遮挡的坡面，小心地背着林皓滑下涧底。冰凉的涧水瞬间浸湿了她的鞋裤，寒意刺骨，却也让她精神一振。她涉水而行，逆着水流方向向上游走了几十米，然后选了一处水流较急、底部布满光滑鹅卵石的区域，重新上岸，钻进对岸密不透风的藤蔓和灌木丛中。
希望水流能冲淡他们留下的气味，光滑的石头减少脚印。
钻过那堵厚厚的绿色屏障，后面竟是一小片相对干燥的洼地，被几块巨大的崩落岩石半包围着，头顶有茂密的树冠遮盖，十分隐蔽。苏宛之终于支撑不住，将林皓小心放下，自己则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震得左肩伤口剧痛。
她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坐起，警惕地倾听着涧水对岸的动静。只有流水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暂时……安全了？或许只是追兵被山涧和复杂地形暂时阻隔，或许她的反追踪手段起了作用。但绝不能久留。
她检查了林皓，确认他呼吸还算平稳，又给他喂了点水。自己的水囊也快空了。干粮彻底告罄，只剩下一点连味道都几乎尝不出的干野菜。体力严重透支，伤口需要处理，林皓需要更好的安置……一个个难题像巨石压在心头。
她必须做出决定。是继续盲目地往东北方向乱闯，还是想办法获取食物、水，并处理伤口？继续走，以她和林皓现在的状态，可能撑不过今天。停下来，危险随时可能追上。
就在她艰难权衡时，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自然声响的动静，是从山涧上游方向，隔着林木和水声传来的，像是……树枝被小心踩断的“咔嚓”声，非常轻，但在这高度警觉的状态下，清晰可辨。
他们追过来了！而且很可能已经过了山涧，正在上游附近搜索！
苏宛之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来得太快了！这些追踪者远比她想象的专业和难缠。
不能再待在这里！这个洼地虽然隐蔽，但一旦被从上方或侧面发现，就是绝地。
她立刻背起林皓，甚至来不及仔细辨别方向，就朝着与声音来源相反、洼地出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必须拉开距离，必须找到更复杂的地形周旋！
这一片山林树木更加高大，林下灌木相对稀少，但地面上积着厚厚的、松软的腐殖质，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也容易留下清晰的足迹。苏宛之只能尽量选择有落叶覆盖或者树根盘结的地方下脚。
身后的声音似乎没有立刻追近，但也没有消失，像附骨之疽，不远不近地吊着。这是一种心理战术，消耗猎物的体力和意志。
苏宛之感觉自己快要油尽灯枯了。每一次迈步都像是最后一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发黑。林皓的体重越来越难以承受，左肩的伤口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钝钝的、扩散到半边身子的酸痛。
就在她视线模糊、几乎要一头栽倒时，前方林中，隐约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不是树木的绿或腐叶的褐，而是一抹黯淡的、人工的灰黑色。
她强打精神，凝目望去。那似乎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用树枝和破旧油布搭成的窝棚？窝棚很小，半塌陷状态，像是废弃已久的猎人临时栖身所。窝棚前方，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竟然有一堆灰烬！虽然被雨水打湿板结，但明显是篝火残留的痕迹，而且灰烬的颜色看起来……不像是很久以前的？
有人在这里停留过？最近？
苏宛之的心脏狂跳起来。是敌是友？如果是追兵的前哨……但窝棚是废弃的，篝火灰烬似乎也有一两天了？
她不敢贸然靠近，先闪到一棵大树后观察。窝棚周围没有明显的新鲜足迹，寂静无声。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用一根树枝轻轻拨开半垂的油布门帘。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些干草铺地，角落散落着几个空罐头盒（日式或国军制式，锈蚀严重），一个破铁碗，还有一小堆整齐码放的、相对干燥的柴火。
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看起来像是有人短暂停留后离开。
苏宛之的目光落在那些柴火上。干燥的柴火……还有那个破铁碗。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追兵在后面，她和林皓急需休息、食物和伤口处理。继续逃，可能很快就会力竭被俘或死于伤势并发症。这个废弃的窝棚虽然不保险，但至少能提供一点点遮蔽。那些柴火……或许可以冒险生一小堆火？烧点热水，处理伤口，甚至想办法弄点吃的？如果动作够快，在追兵搜寻到这里之前离开？
这是在刀尖上跳舞。篝火的烟可能暴露位置。但如果不这么做，她和林皓可能撑不过今夜。
赌一把！苏宛之眼中闪过决绝。她迅速将林皓挪到窝棚最里面干草较厚的地方，用破油布尽量盖好。然后，她以最快的速度收集了一些窝棚周围的枯枝（避免从远处看到烟升起的位置有新折的树枝），在那堆旧灰烬上，用找到的半盒受潮火柴（居然还能用！）极其小心地引燃了一小堆火。
火苗蹿起，带来久违的温暖和光亮。苏宛之将破铁碗装上从山涧取来的水（最后一点），架在火上烧。同时，她撕下一截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在火上烤了烤小刀的刀刃。
水很快温了。她先喂林皓喝了几口温水，然后解开自己左肩简单包扎的布条。伤口红肿，边缘有些发白，幸运的是没有明显的化脓迹象，但必须清理。她咬住一根木棍，用温水和烤过的小刀，极其艰难地清理了伤口周围，重新敷上最后一点药粉（几乎没有了），用烤过的干净布条包扎好。整个过程疼得她浑身颤抖，眼前发黑，但处理后的伤口传来一丝清凉，痛楚稍减。
接着，她检查林皓的伤口，同样用温水清理，敷药（几乎用尽）。做完这些，铁碗里的水也烧开了。她将剩下的一点干野菜扔进去，煮了一碗极其稀薄的菜汤，和林皓分食了。
热食下肚，身上有了一丝暖意，体力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微弱的生机。
火堆很小，烟也被她控制着尽量散入窝棚后方茂密的树冠。她时刻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窝棚外只有风声鸟鸣。
也许……追兵被甩开了？或者改变了搜索方向？
这个念头刚升起，窝棚外不远处，大约十几米外的林间，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踩断枯枝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压低的、带着地方口音的男声隐约传来：“……这边好像有点烟味？”
另一个声音更近一些，也更警惕：“小心点，过去看看。头儿说了，那娘们儿可能带着伤，跑不远。”
苏宛之的血液几乎凝固！他们还是找来了！而且已经近在咫尺！
她瞬间扑灭火堆，用脚将灰烬迅速扒散混入泥土，一把抓起林皓，也顾不得收拾东西，就朝着窝棚后方、林木最茂密黑暗的缝隙，用尽最后的力气钻了进去。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秒，两个穿着灰色劲装、手持短枪的汉子，警惕地出现在了窝棚前的空地上。他们看到了被打散的、尚有余温的灰烬，看到了窝棚里凌乱的干草和留下的破碗。
“刚走！”一人低喝，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另一人蹲下，摸了摸灰烬的温度，又看了看地面隐约的拖曳痕迹，指向苏宛之逃离的方向：“这边！追！”
两人如同猎豹般窜出，追入密林。
窝棚后方，苏宛之背着林皓，在几乎无法称之为路的荆棘和乱木中拼命穿行，衣服被划破，皮肤被割伤，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身后的追兵如同索命的幽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拨开枝叶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肺像要炸开，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要完了吗？终究还是逃不掉？
就在这绝望之际，前方地势忽然再次陡降，出现一片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断崖！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苏宛之猛地刹住脚步，站在崖边，凛冽的山风几乎要将她和林皓一起吹下去。她回头望去，两个灰色的身影已经冲出树林，枪口对准了她，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狞笑。
“跑啊？怎么不跑了？”其中一人冷笑道，慢慢逼近。
苏宛之背靠悬崖，将林皓护在身后，右手缓缓摸向腰后的手枪。只有三发子弹，面对两个持枪的敌人，胜算渺茫。但就算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
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断崖下方，浓密的藤蔓和云雾遮蔽之处，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带着怒意的暴喝：
“哪来的狗崽子，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
声音洪亮，震得山林似乎都嗡嗡作响。
那两个“影傀”追踪者一愣，下意识地将枪口转向断崖下方。
苏宛之也愕然望去。
只见下方藤蔓一阵晃动，一个矫健的身影如同猿猴般攀援而上，几个起落便跃上崖边，挡在了苏宛之和追兵之间。
来人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旧猎装，手里提着一杆老旧的单发猎枪，枪口稳稳地指向那两个不速之客。他眼神锐利如鹰，扫过苏宛之和昏迷的林皓，最后定格在两名灰衣人身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杀气。
“滚！”猎户打扮的汉子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