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身后的巨大荧幕泛起微光,画面中浮现出儿时的他与知更鸟一起为那只受伤的谐乐鸽搭建小窝的景象。
“小谐乐鸽的死亡已是定局。”他的声音平缓响起,“但我想向诸位提问的是:若你们身处彼时——会选择我们最初的做法,以软垫在原地为它筑巢,还是为它打造鸟笼,在温暖的室内精心饲养?”
穹侧目望去,低声询问:“你觉得呢?拉斐尔。”
拉斐尔墨黑色的耳羽在光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我的母亲曾告诉我,谐乐鸽飞过天际时,羽翼摩擦会迸出火光,像流星一样美……但若一只雏鸟已然坠落,便再难飞翔。”他顿了顿,“非要我选——痛苦的活着,也算一种出路。我会打造鸟笼。”
“很高兴看见你与当年的我们做出同样的选择。”星期日眼帘微垂,“既然你已准备好,就让我揭晓这个选择的结果吧。”
画面流转,幼年的他们悉心喂养、为它梳羽。而后,在知更鸟离开匹诺康尼那天,他们打开了笼门。
“我在窗前守了许久,大约三日。那三天里,它一次次试图展翅,又一次次跌落。直到第一百三十七次尝试——它终于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星期日的声音依旧平静,画面中的幼鸟却在短暂的悬浮后陡然失控,笔直坠地。
“那最后一摔,折断了它的翅膀。它在我怀中挣扎,直至力竭而亡。而我们倾注的关怀、寄予的期望……在那一刻,全成了葬送它的推手。”
拉斐尔忽然轻声开口:“这个故事……月曜日同行时与我讲过。你想知道他的选择是什么吗?”
“……是什么?”穹忍不住问。
“杀了那只鸟。用最温柔的方式。”拉斐尔的声音很轻,“他自己说过……过去、现在、未来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教会了他一件事:有些结局,不如让它停留在尚可控制的时刻。”
穹沉默片刻:“……原来他的风格这么……”
“直接。”拉斐尔替他接完,目光却仍落在星期日为他们打造的显示屏上。
“对我们当年所做的选择,我深表遗憾。”星期日并未直接回应,只是微微颔首,“那么,让我们进入第二个抉择吧——这次,是一位逐梦客的故事。”
他分享了身为“铎音”时期的往事,尤其是那名被猎犬家系追捕的偷渡客。他再次发问:众人会如当年的他一样伸出援手,还是保持沉默,任其在追捕下苟延残喘,直至注定的裁决降临?
“又问我?”拉斐尔摊手,“我难道长着一张‘明智之选’的脸吗?我试过用非常规手段入梦……那滋味可不好受,十有八九会精神错乱。就算没疯,被猎犬抓到也不会有好下场。但即便如此——对这种人,或许还是抓起来更好。”
“看来你也思考过另一种选择能否带来更好的结局。”星期日轻轻摇头,“但很遗憾,他的下场只会更凄惨。若他始终未被捕获,终将因混乱的精神在梦中迷失;若他被捕,猎犬也绝不会网开一面——他们无法承担风险,自然也不会给予援助。”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后来月曜日告诉我……那名偷渡客根本没有孩子。一切苦衷,皆是演技。当时的我缺乏辨别的能力,轻易信了那份伪装。”
“对于这个抉择,我再次深表遗憾。”星期日抬起头,光环映着荧幕的光,“接下来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抉择。而这次的故事……属于我本人。”
画面转为他在橡木家系继任家主后,与梦主的一次谈话。梦主提起知更鸟寄来的信,语气平常,这令新骑士不禁疑惑,这和此次的会面有什么关系。
他也如此提问了。歌斐木的声音忽然转折:
“她写信时所在的行星正在交战。为传扬同谐、掩护援助物资,她亲赴前线……不幸被流弹击中。”
星期日的身影在画面中陡然一僵:“她……现在怎么样了?”
“若手术顺利,此时应在野战医院休养。星神庇佑,子弹打进了她的脖子……但未伤及命脉。待你处理完手中事务,尽快回信为好。还有……”梦主的声音顿了顿,“月曜日。”
“月曜日……怎么了?”星期日的声音绷紧了。
“他此前参与鸢尾花家系家主竞选,你还记得吧?”
“当然。”
“他成功了,成为了新任鸢尾花家主。”
“……真的?”画面中的星期日神情一松,话音里带上欣慰,“我就知道,月曜日他——”
“但他被前任家主的过激支持者刺杀。如今能维持存在,全凭那具由模因构成的身躯。”
“………为什么…”
画面中的星期日沉默着,只有细微的颤抖透过静止的背影传递出来。
“因为他是弱者。因为……这就是「同谐」。”
梦主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注释,在寂静中回荡。
“现在你们明白,她为何始终佩戴那样繁复的颈饰,月曜日又为何无法长期离开匹诺康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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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缓缓说道,声音听不出波澜。
“怎么会这样……知更鸟小姐,还有月曜日先生……”三月七捂住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都已是过去的事了,各位不必挂怀。我分享这些,只是希望你们理解「同谐」的局限与困境——‘以强援弱’的愿景再伟大,在现实中,往往也只是一厢情愿。”
他稍作停顿,光环微微流转:“同样,我为各位准备了最后一道课题,最后一次选择。但请放心,此次选择不会带来任何实际后果——这只是一场空想,一道纠缠我无数夜晚的梦魇。若你们有机会如我一般重新选择……”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你们还会支持知更鸟与月曜日,踏上那条「同谐」之路吗?”
“这次别问大家了。”拉斐尔忽然开口,看向身旁的穹,“问问你自己。你的心。”
“……好。”
片刻的静默后,穹抬起眼,做出了选择:“我会支持知更鸟踏上旅途。”
“呵……原来如此。”星期日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清明,“各位的主张,我已明了。提出这些问题,只为阐明一事:匹诺康尼的困局,无法由「同谐」拯救。能建立起真正美梦乐园的——唯有以强制弱的「秩序」。”
他向前一步,声音里沉淀着某种近乎虔诚的笃定:
“我知晓人在受难时如何痛苦,在迷途时如何彷徨,在事与愿违时又如何沮丧……乃至绝望。这一切都令我感到同样的痛楚,因为这样的生存,根本不能称之为幸福。”
“我们必须教会弱者,如何幸福地生活。而这‘生活’——绝非名流挂在嘴边的风雅,而是绝对意义上,属于‘人’的生存之道。”
流萤目光一凛,直直看向他:“在你看来……怎样才算是‘幸福地活着’?”
“好问题。”星期日轻轻颔首,“人类的意识本质是一场幻觉,是一座座名为‘自我价值’的牢笼。人被这幻觉驱使,犯下错误,后果却由外界承担。”
“当错误层层累积,无从追溯时……这一座座牢笼便共同构筑成一座巨大的监狱,一条名为‘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而‘自然’,永远伴随着掠夺与牺牲。它的反面……叫做「秩序」。”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仿佛托着某种无形的重量:
“我要做的,正是此事——将众生的幸福,统合于唯一的「秩序」之下。人们不必再面对苦涩的抉择,不必再与人性的弱点缠斗。唯有抛却野兽的痼疾……才能建立属于『人』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