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同谐】的命途从不包含“理解”——虔诚与亵渎,在希佩眼中并无分别。那并非宽容,而是一种如同昼夜交替、潮汐涨落般的自然法则,无关善恶。
星神可以沿着命途笔直走向终幕,人类却做不到。我们总被情感的潮水推搡,被矛盾的思绪拉扯,在无数声音的交织中徘徊——那是人性自带的回响,让我们永远无法像星神那样,走一条完全笔直的路。』
——月曜日
两人继续往前没走几步,便与另一位“知更鸟”迎面相遇。对方眼睛一亮,雀跃地挥起手:“哥哥!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星期日停下脚步,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现出真身吧。你的把戏对我们无用。”
知更鸟倒是没显出多少敌意,语气甚至算得上平和:“听说有位擅于伪装的假面愚者收到了邀请……看来就是你了。玩得还愉快么?”
“勉勉强强吧。”花火耸了耸肩,笑意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这儿的人太好哄了,给点甜头就当真。”
“既然玩够了,就请离开吧。”知更鸟声音依旧轻柔,话却清晰,“「同谐」的乐章里,容不得杂音。”
花火立刻摆出委屈神色:“怎么?本尊回来了,我就没用了?亏我还帮了家族那么多忙,真是太令人心寒了呀。你们该好好谢谢我才对——要不是我肯收拾这个烂摊子……现在的匹诺康尼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哦?”
“那是前莺尾花家主的私人请托,与我们无关。”星期日的声音冷了下来,“退下吧,别再给谐乐大典添乱了。”
“谐乐大典?”花火嘴角一点点扬起,“吓唬谁呢。你们在盘算什么,真当我不知道?”她目光转向知更鸟,笑意渐深,“先不说你怎么想,鸡翅膀男孩——我们这位可爱的知更鸟小姐,应该已经打定主意不登台了吧?毕竟你也看见了,这座美梦在同谐手里……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梦想之地匹诺康尼……你们三人想要的「乐园」,就长这样?”
“……住口。”
星期日的声音不大。
“哎呀,急啦?”花火眼睛弯得更深,“戳到痛处了?”
知更鸟脸上的温和也淡去了:“我们的约定与你无关,愚者。请离开,否则家族不会坐视不理。”
她转身时回头一笑,那句话轻飘飘落下:
“活在梦里的人……真能远离痛苦,得到幸福么?”
“你那位月曜日哥哥……可是已经先行一步了哦。只小鸟呀,可惜呀~”
“最后两份礼物,收好咯。要是谐乐大典还是开了……千万记得在演出时用,别弄丢啦。”
她蹦跳着消失在街角,像一阵突然散去的雾。
远处传来渡鸦的啼鸣,一声,又一声——那是梦主将至的讯号。两人循着声音走到一处开阔的广场,静静等待着。
空气安静了片刻。知更鸟忽然开口,话题转得有些轻:“说起来……哥哥现在,好像不怎么吃甜食了。”
星期日侧目看她。
“小时候明明很喜欢的。”她声音里带着很淡的疑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即便在美梦里,也必须有人保持清醒。”
“但那个人不该是你,也不该是任何一个「特定的人」。”知更鸟摇头,“哥哥,你背负得太多了。我们约好的那个乐园……不该是这样的。”
“匹诺康尼只是一场梦。它消除不了现实的痛苦,给不了人真正的幸福……它所能做的,无非是提供一个逃避的角落,仅此而已。”
“记得那位老人么。”星期日望向远处流动的霓虹,“如果没有这场梦,他或许早已坠入深渊。”
“或许。”知更鸟轻声应道,“可即便没有匹诺康尼,他也可能走向另一种人生。我听说博识学会早已在推广康复治疗的技术。那样的生活或许平凡,或许艰难……但如今,他在昏迷中接受名为‘美梦’的临终关怀——他的结局,已经定了。”
她转头看向哥哥的侧脸:
“匹诺康尼……究竟是给了这些人未来,还是夺走了他们的未来?”
“在那之前,你要明白——并非所有人都能走向未来。”星期日的语气依旧平静,“未来之于人,就像天空之于飞鸟。人们总以为飞翔是鸟的天性,是因为他们没见过那些坠落的鸟。”
“记得小时候养的那只谐乐鸽么。我们怎么待它的?”
知更鸟点头:“我们在笼中细心养大它,每日喂食、梳羽。后来……在我决定离开匹诺康尼那天,我打开了笼门,让它回了天空。”
“怕你难过,信里没提。”星期日停了停,“你走之后不久,它坠落在你房间的窗外。”
“……我猜到了。若非如此,哥哥不会只字不提。”知更鸟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尽管结局遗憾……我仍觉得那选择没有错。鸟儿不是为了在笼中度过一生才破壳的……就算飞不起来,天空也还是它们的归宿。”
“问题就在这里。”星期日说,“若这世上有些雏鸟,终其一生都无法飞翔……我们又怎能断定,天空一定是它们的归宿?”
知更鸟抬起眼:“你想说……人也是如此?”
“想想星穹列车吧,这是个好例子。无名客为联结诸界付出巨大,誉满寰宇……可真正能承受这趟苦旅的,终究寥寥无几,且绝非寻常之人。开拓的事业,本就不是凡人所能承载。否则,这条命途又怎会一度银轨断绝、列车废弃、星神陨落?”
“若按这个逻辑推下去……”知更鸟向前一步,“未来岂不成了英雄的特权?”
星期日望着远空下沉默的大剧院,目光沉敛:
“很遗憾,现实往往如此。「未来」的另一个名字……是「自我价值」。”
“世上有英雄,人们向往他们、歌颂他们。但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成不了英雄。”
“有人生来弱小,有人陷于不幸,有人向怯懦低头。在生存面前,他们同样平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价值,被一点点剥蚀。”
“所以我们才要关爱弱者,给予帮助,如同对待自己……‘谐乐颂’始终是这么教导的。”
“‘同谐’的志向虽远,可即便在这座美梦里,仍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人性如此——它有光辉,也有无论如何都无法消弭的脆弱。”
“说到底,倘若人连生存都难以维系,又何谈虚无缥缈的平等未来。只要世间还存在‘选择’的法则……就总会有坠落的雏鸟。”
“但如果人不为未来而活……”知更鸟声音里透出困惑,“难道就只为‘活着’而活吗?如果哥哥认为‘同谐’也救不了弱者……那又有哪位星神,能实现我们的理想?”
星期日沉默了很久。
他抬起头,望向匹诺康尼那一片璀璨又虚假的夜空。那些明暗交错的星辰,是另一重梦境的霓虹。
“人们总是忘记……”他缓缓说道,“当第一只鸟飞上天空时,全世界对它的期许是——从此以后,不再有任何雏鸟坠亡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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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暖融融的,少年凑到女孩身边:“妹妹,在看书?”
“歌斐木先生给了我一册绘本!讲的是‘谐乐众弦’的故事。”
女孩眼睛发亮,指尖点着书页,声音雀跃:
“如果能成为调弦师,我想召唤……「齐响诗班」多米尼克斯!我想和大家一起唱歌,把愿望传出去,让所有人都能感到幸福和快乐。你呢,月曜日?”
“我……大概是众命之阿伊里涅夫吧。毕竟大家的愿望,总要有人来汇集。”
“这样啊。”少年笑了笑,“那……我也选「齐响诗班」好了。”
“哥哥……没有自己的愿望吗?”
“当然有。”少年声音很轻,“只是那个愿望里……也包括你的愿望,大家的愿望。那会是一片真正的乐园,每个人都能在其中得到安宁。”
“那我们在乐园里搭个舞台,请所有人来看我们演出——这样哥哥的愿望、我的愿望,就都能实现了。用‘齐响诗班’的力量。”
“好啊,那就约好了。”
少年伸出双手。
“嗯,拉勾!不过……要怎样才能成为调弦师呢……”
……
星期日的目光仍望着夜空,那句话像叹息,又像答案:
“也许……要先变成星星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