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马车驶入宫门时,天色已完全暗下。宫灯次第亮起,在秋风中摇曳,将巍峨宫殿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平添几分诡谲。
秦佳喻端坐车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药囊的暗纹。那里装着她特制的几样东西——能迅速检测数十种常见毒物的试纸、中和大部分迷药的解毒丸、以及几样用来反制的特殊粉末。
她不是医生,不会诊脉针灸,但论及对药物成分的分析和掌控,这世间恐怕无人能及。
云琮握住她的手,声音沉稳:“无论发生什么,有孤在。”
秦佳喻转头看他,烛光透过车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她忽然笑了:“殿下,其实我有些期待。”
“期待什么?”
“期待王崇明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秦佳喻眼中闪过锐利的光,“他若老老实实认罪,反倒无趣了。”
云琮失笑:“你啊……”
马车在殿外停下。两人下车时,殿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值守的侍卫比平时多了一倍,个个面色凝重。
引路的太监低声道:“陛下在偏殿等候,请王爷王妃随奴婢来。”
偏殿内,除了皇帝云霄,竟还有数位重臣——丞相秦淮、刑部新尚书李严、大理寺卿周正,以及户部侍郎王崇明。
王崇明站在最末,垂首恭立,神色平静,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越王,越王妃来了。”云霄面色不豫,“事情紧急,朕才连夜召你们入宫。”
云琮与秦佳喻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云霄抬手,“前几日,朕接到密报。”他顿了顿,看向秦佳喻,“密报称,姑苏城疫情虽解,但有三名康复百姓突然暴毙,死状诡异,疑似解药有严重后患。”
殿内一片死寂。
秦佳喻心中冷笑——果然来了。王崇明一招不成,又生一招,竟想出这等釜底抽薪之计。
云琮面色骤冷:“皇兄,此乃诬陷!姑苏城疫情解除已有月余,若解药有问题,怎会至今才暴露?且王妃的医术,皇兄亲眼所见……”
“越王稍安勿躁。”王崇明忽然开口,语气温和却字字诛心,“臣亦不信王妃会故意用有问题的解药。但医术一道,博大精深,或许王妃在制药时,对某味药材的特性了解不足,导致未能发现潜在隐患呢?”
他转向秦佳喻,一脸“关切”:“王妃毕竟年轻,经验或有不足。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彻查此事,若真有问题,及时补救,以免更多百姓受害。”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得他大公无私,又将秦佳喻推到了风口浪尖。
秦佳喻抬眸,迎上王崇明的目光,忽然笑了:“王大人说得是。既然有百姓因解药暴毙,自当彻查。只是不知,那三位死者现在何处?尸体可曾保存?”
王崇明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她如此镇定:“据报,尸体已在运往京城的路上,明日可到。”
“好。”秦佳喻点头,“明日尸体运到,臣妾愿亲自查验。若真是解药问题,臣妾甘愿领罪。”
云霄面色稍缓:“越王妃深明大义。既如此,此事便等明日查验后再议。”
“陛下,”王崇明却不肯罢休,“臣以为,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只听王妃一面之词。为示公正,当由太医院、刑部、大理寺三方共同查验。”
“可。”云霄准奏。
王崇明眼中闪过得意之色。太医院有他的人,刑部李严是他同年,大理寺周正虽中立,但最重证据。三方查验,他定能让秦佳喻身败名裂。
秦佳喻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忽然道:“王大人考虑周到。不过,臣妾有一提议——为免有人说臣妾在查验中做手脚,请陛下派御林军全程看守,所有查验过程,当众进行。”
王崇明脸色微变。
秦佳喻继续道:“另外,既然要查,就查个彻底。不仅要查那三位死者,还要查姑苏城所有服用解药的百姓,看看到底有多少‘后遗症’。此事关乎臣妾名誉,更关乎陛下圣明,不可草率。”
这话一出,云霄立即点头:“越王妃所言极是。秦相,既然王妃是你的女儿,朕想,以秦相刚正不阿的性子,定是会查明真相,此事由你督办,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秦淮躬身:“臣遵旨。”
王崇明脸色难看,却不敢再言。
离开皇宫时,已是亥时。马车内,云琮握着秦佳喻的手,感觉到她指尖冰凉。
“你在担心?”他问。
秦佳喻摇头:“不是担心,是兴奋。”
“兴奋?”
“王崇明自以为布下天罗地网,却不知每一步都在我的预料之中。”秦佳喻眼中闪着奇异的光,“他以为用‘解药后遗症’这个理由能置我于死地,却不知这恰恰暴露了他的致命弱点。”
云琮挑眉:“怎么说?”
“殿下想,”秦佳喻分析道,“他若要诬陷我的解药有问题,就必须有‘证据’——那三具所谓的‘暴毙尸体’。但尸体从姑苏运到京城,至少要十天。这十天里,他要确保尸体不会腐败,症状不会消失,还要确保运尸的人不会泄露秘密。”
她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他必须确保这三具尸体中的毒,看起来像是我解药导致的‘后遗症’。这需要对毒理有极深的了解,而且必须掌握我解药的配方。”
云琮眼神一凛:“你是说……”
“没错。”秦佳喻点头,“能精准配制出与冰魄莲解药‘相冲’的毒药,整个京城也没几个人。而王崇明在宫宴上对冰魄莲特性如此熟悉,已经很可疑了。再加上他今日的反应……”
她轻笑:“我敢断定,那三具尸体上的毒,就是他自己配的。只要明日当众查验,我就能证明这一点。”
云琮看着她自信的模样,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骄傲。他的王妃,不仅用药高明,更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胆识。
“需要孤做什么?”他问。
秦佳喻想了想:“两件事。第一,让影七派人盯紧运尸的队伍,看他们途中与何人接触。第二,查一查王崇明最近是否大量采购过某些特殊药材。”
“好。”
马车驶回越王府时,秦佳喻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殿下,明日查验,我需要一些特殊的工具,普通的银针、药水不够。”
“你需要什么?”
秦佳喻取出纸笔,在摇曳烛光下快速写下一张清单——琉璃试管、细口瓷瓶、各色试剂粉末、特制滤纸……都是这个时代罕见的东西。
云琮接过清单,只看了一眼便道:“天亮前,全部备齐。”
次日清晨,秋雨骤至。
刑部衙门外搭起了临时雨棚,棚下摆着三张木板床,上面盖着白布。雨棚四周,御林军持刀肃立,气氛凝重。
棚外围满了人——朝中官员、太医院太医、京城有名的大夫,还有不少听闻消息赶来的百姓。雨丝纷飞,却无人离去。
秦佳喻与云琮到时,秦淮、刑部尚书李严、大理寺卿周正已等候多时。王崇明站在李严身后,面色平静,眼中却隐隐透着志在必得的光。
“王妃,可以开始了。”秦淮道。
秦佳喻点头,走到雨棚中央。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劲装,长发高束,干净利落。在她身侧的小桌上,摆满了云琮连夜备齐的各种工具——琉璃器皿在雨中泛着冷光,几个瓷瓶上贴着只有她能看懂的标签。
“掀开。”她吩咐。
御林军掀开第一块白布,露出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尸体面色青紫,嘴唇发黑,确实像中毒而亡。
秦佳喻戴上特制的鹿皮手套,先仔细观察尸体表面——眼睑、口鼻、指甲,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然后,她取出一支细长的琉璃管,插入死者口腔,抽取了一些分泌物。
琉璃管中的液体呈暗黄色。秦佳喻将液体滴在特制的试纸上,试纸迅速变成墨绿色。
围观众人发出低低的惊呼。
秦佳喻面不改色,又取了死者的血样、胃内容物,分别进行检测。每一次检测,她都用不同的试剂,手法娴熟,行云流水。
王崇明看着她的动作,起初不以为意,但渐渐的,脸色开始变了。
秦佳喻用的这些方法,他闻所未闻。那些琉璃器皿、那些颜色各异的试剂,还有她检测时专注而精准的神情,都让他心中涌起不安。
半个时辰后,秦佳喻检测完毕。她洗净手,摘下手套,转身面向众人。
“结果如何?”秦淮问。
秦佳喻朗声道:“此人并非死于解药后遗症,而是中了一种剧毒。”
“剧毒,这可如何是好。”李严皱眉
“此毒罕见,配制复杂。”秦佳喻解释,“需以七种毒虫、三种毒草,用特殊手法熬制而成。中毒者三个时辰内必死,死后面色青紫,与风寒入肺的症状相似,极易误诊。”
王崇明脸色微白,却强自镇定:“王妃此言,可有证据?”
秦佳喻拿起一个瓷瓶:“这是我特制的显色剂,遇毒素会变红。”她将显色剂滴在死者血样上,液体果然变成鲜红色。
她又检测了另外两具尸体,结果相同。
“三人都死于剧毒。”秦佳喻看向王崇明,“王大人,您博览群书,可知这剧毒的主材之一,是什么?”
王崇明下意识后退半步:“本官……不知。”
“是‘黑寡妇蛛’。”秦佳喻一字一句道,“此物只产于南疆瘴气之地,中原罕见。京城之中,能弄到此物的,恐怕没几个人。”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更巧的是,昨日我让人查了京城所有药铺的进货记录,发现王大人府上的管家,三日前曾从‘百草堂’购入一批南疆药材,其中就有黑寡妇蛛。”
全场哗然。
王崇明脸色惨白:“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秦佳喻转向秦淮,“爹,为证女儿清白,可否请御林军搜查王大人府邸,特别是……制药作坊。”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
王崇明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秦淮看向云霄。云霄面色铁青,缓缓点头:“搜。”
御林军领命而去。等待的时间里,雨越下越大,敲打着雨棚,噼啪作响。
王崇明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官袍,他却浑然不觉。他看着秦佳喻,眼中终于露出恐惧——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可怕。
一个时辰后,御林军带回几个大箱。箱中不仅有黑寡妇蛛等毒物,还有配制到一半的剧毒,以及一本厚厚的账册。
秦佳喻翻开账册,念出几行:“某年某月某日,售予礼部张侍郎忘忧散三份,用于控制门客……某年某月某日,售予兵部刘主事剧毒一份,用于铲除政敌……”
每念一句,在场官员的脸色就白一分。
王崇明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云霄勃然大怒:“王崇明!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制毒贩毒,诬陷忠良,祸乱朝纲!来人,革去其官职,打入天牢,严加审问!”
御林军上前,将王崇明拖走。他挣扎着回头,死死盯着秦佳喻,眼中满是怨毒。
秦佳喻却只是淡淡看着他,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你输了。”
雨幕中,王崇明的嘶吼渐渐隐去。
云霄走到她面前,眼中满是欣慰:“越王妃,此次你立下大功,朕不知该如何赏你。”
秦佳喻摇头:“陛下,臣妾不求赏赐,只求一事。”
“何事?”
“请陛下彻查与王崇明勾结之人。”秦佳喻正色道,“制毒贩毒,非一人可为。朝中定有他的同党,若不铲除,后患无穷。”
云霄点头:“朕准奏。此事由秦相、皇弟共同督办,务必一查到底。”
离开刑部时,雨已渐歇。秦佳喻与云琮并肩走在湿润的石板路上,秋风吹过,带着雨后清新的气息。
“累吗?”云琮问。
秦佳喻摇头,眼中闪着光:“不累。其实……挺痛快的。”
云琮低笑,握住她的手:“孤看出来了,你享受这种对决。”
“或许吧。”秦佳喻歪头看他,“殿下不喜欢吗?”
“喜欢。”云琮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自信的模样,让孤着迷。”
秦佳喻脸颊微红,却笑着靠在他肩上。
两人回到马车,刚坐稳,荆离便递上一封信:“殿下,王妃,这是从王崇明书房暗格中找到的。”
秦佳喻接过信,展开一看,脸色微变。
信上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很匆忙:
“江南之事败露,秦氏必除。若此计不成,启用‘涅盘计划’。”
涅盘计划?
秦佳喻与云琮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王崇明倒了,但他背后的势力,似乎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马车驶向越王府,车轱辘碾过积水,溅起细碎水花。秦佳喻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握紧了手中的信。
这场较量,远未结束。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