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弈这一次昏迷,持续了整整一日夜。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干燥的草垫,鼻尖萦绕着混合了药草清苦与草木芬芳的气息。他正躺在一间由巨大叶片和温暖藤蔓自然编织而成的树屋内,阳光透过半透明的叶片壁,洒下斑驳柔和的光晕。
体内传来阵阵虚弱与刺痛,尤其是神魂深处,仿佛被用力拉扯过的弦,仍有隐隐的酸涩感。
但丹田气海内,星璇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节奏缓缓旋转,星辉凝练而沉静,比之净化仪式前,不仅总量更加磅礴,其质地带上了几分温润的“木”意,与“星木交感”的意境彻底交融,圆融无碍。他的修为,竟已悄然稳固在洞玄境中期,甚至触摸到了后期的门槛!
那场与“四象归元”星力、与翡冷翠祖灵根、与圣尊分身意念的深度共鸣与对抗,固然凶险万分,却也让他对自身功法、对星辰与生命之道的理解,产生了质的飞跃。
“林大哥,你醒了!”清脆带着惊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白芷端着一只木碗快步走进来,碗里是翠绿晶莹、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药液。她眉心的风纹比之前更加清晰灵动,显然符灵传承也在深度消化中,修为同样稳固在洞玄初期。
“感觉怎么样?”白芷将药碗递过来,眼中满是关切。
“还好,只是有些脱力。”林弈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清凉温和的药力迅速化开,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与疲惫的神魂。他坐起身,“外面情况如何?苏姑娘他们呢?”
“翡冷翠彻底稳定了。”白芷脸上露出笑容,“祖灵根完全净化,绿壁得到了祖灵力量的灌注和强化,现在外面沙暴再大,对翡冷翠的影响也很小了。”
“苏姐姐在主持修复绿壁的一些细微损伤,顺便帮受伤的林民疗伤。雷大哥和墨影姑娘在协助巡逻警戒,深黯教团退走后暂时没动静,但沙暴里还是有些不长眼的凶兽偶尔冲击。风先生和苍叶在整理这次行动的记录和情报。青木长老他们正在举行一场大型的感恩祭礼,说是等你醒来再正式拜谢。”
林弈点点头,稍稍放下心来。净化成功,大本营暂时安全,这是最重要的。他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行动已无大碍。
就在这时,苏婉轻盈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她换了一身翡冷翠风格的淡青色长裙,气质依旧清冷,但眉宇间多了几分舒缓,看到林弈无恙,眸中掠过一丝安心。“醒了就好。青木长老得知你苏醒,想请你过去一趟,似乎有要事相商。”
林弈整理了一下衣衫,与白芷、苏婉一同走出树屋。
翡冷翠的景象已然不同。空气清新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灵气浓郁到形成淡淡的灵雾在林间流淌。所有植物都焕发着惊人的生机,花朵更加娇艳,果实更加饱满,连光线都似乎被染上了一层翠绿的滤镜。
林民们的脸上不再是忧愁和焦虑,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见到林弈出来,沿途的林民无论老少,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向他们行礼,眼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感激。
祭坛广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庄严,但多了许多象征新生与感恩的装饰。青木长老并未在主持祭礼,而是在祖灵古树下的一处僻静树厅中等待着他们。除了青木长老,雷洪、墨影、风子岳、苍叶也都在此,显然是在商议要事。
见到林弈,众人纷纷起身。
“林小友,感觉可好些了?”青木长老快步迎上,握住林弈的手,老眼含泪,“此次翡冷翠能度过此劫,全赖小友与众位朋友舍命相助!此恩,翡冷翠上下,铭记五内!”说着便要再次下拜。
林弈连忙扶住:“长老言重了,守护生机,对抗侵蚀,本就是我辈应为之事。翡冷翠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回报。”
众人重新落座。青木长老的神情很快从激动转为凝重。
“林小友,诸位,”他环视众人,“净化仪式虽然成功,击退了外敌,但老朽心中,忧虑更甚。”
“是因为那道灵识?”林弈沉声道。他指的是圣尊分身的意念攻击。
“正是。”青木长老点头,“那道灵识的恐怖与高高在上,老朽前所未见。它绝非常规修士,其力量本质,似乎……与碧落天上古记载中,某些试图‘驾驭’而非‘顺应’星辰与天地法则的禁忌存在相似。而且,它退去时,并未真正受创,更像是暂避锋芒。它必定还会再来,目标也绝不仅仅是翡冷翠。”
墨影清冷的声音响起:“我得到的线报也证实了这点。圣尊分身潜入碧落天,其主要目标之一,就是寻找‘天门之钥’,或者能替代‘钥匙’、掌控碧落天核心大阵的方法。翡冷翠的祖灵根作为‘净源大阵’的重要节点,且蕴含‘木灵星核’,很可能也是他的目标之一。此次干扰失败,他要么会寻找更直接粗暴的方法,要么会转向其他关键节点。”
风子岳接口道:“根据我从天工遗藏资料和玉衡子留影中获得的信息,结合碧落天现状分析,‘净源大阵’的稳定依赖于多个核心节点协同运作,除了翡冷翠的木灵节点,至少还包括‘万符源流’的符灵节点、‘天河正枢’的水灵节点、以及可能位于‘巡天宫’附近的总枢。任何一个节点被破坏或掌控,都会影响大阵整体,甚至可能被反向利用。”
“所以,我们的敌人下一步,可能会攻击这些地方。”雷洪握紧了刀柄。
“不仅如此。”苏婉缓缓道,雨师印记在她眉心微亮,“我在净化仪式中,除了感应到圣尊的冰冷意志,还隐约感知到……碧落天更深处,那无处不在的‘蚀’力污染,似乎并非完全死寂。它像是有某种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的‘流动’或‘趋向’,仿佛被什么牵引着,朝着某个方向……汇聚。”
这个发现让众人心头一凛。如果“蚀”力是有意识或受引导地汇聚,那背后隐藏的东西,恐怕比深黯教团的疯狂崇拜更加可怕。
林弈沉思片刻,问道:“青木长老,您唤我们前来,除了告知这些忧虑,是否还有其他要事?翡冷翠如今固若金汤,但碧落天危机四伏,我们需早做打算。”
青木长老赞许地看了林弈一眼,郑重道:“老朽正是此意。翡冷翠感恩诸位大德,无以为报。幸而,祖灵根彻底净化复苏后,一些尘封在古树记忆深处的、关于碧落天更古老的历史和地理信息,也有一部分流入了老朽的意识。”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回忆与智慧的光芒:“其中有一条信息,或许对诸位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在碧落天南部,靠近‘巡天宫’所在绝地边缘,有一处被遗忘的上古遗迹,被称为‘沉星古墟’。”
“那里在上古时代,似乎是‘星陨之盟’某次重要集会的场所,也是某位擅长‘星象勘舆’与‘地脉定序’的联盟先贤最后隐迹之处。古树记忆模糊,但隐约提示,那里可能保留着关于‘山河社稷图’完整拼图的重要线索,或者……某种能稳定、调和不同属性‘净源节点’的特殊方法。”
“沉星古墟?”林弈记下了这个名字。这与他们收集“山河社稷图”残片、寻找稳定碧落天大阵方法的下一步目标高度契合。
“但那里靠近巡天宫绝地,必定异常凶险,且很可能也在圣尊或深黯教团的觊觎之下。”青木长老语重心长,“诸位刚刚经历大战,需要时间恢复提升。翡冷翠愿成为诸位的后方根基。祖灵根复苏后,绿洲内灵气浓郁纯净,更有古树凝聚的‘木灵星髓’和诸多珍稀药材,对疗伤、修炼、炼制法宝符箓皆有奇效。老朽建议,诸位不妨在翡冷翠休整数日,消化所得,提升实力,再图南下。”
这个提议非常及时且务实。众人确实需要时间巩固突破的修为、治疗暗伤、补充消耗、炼制或修复装备,并将新获得的情报和知识转化为实际战力。
林弈看向同伴,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
“如此,便叨扰长老了。”林弈拱手。
“何谈叨扰!翡冷翠永远是诸位的朋友和家园!”青木长老开怀道,随即安排林民为众人准备最好的修炼静室和所需资源。
接下来的几日,翡冷翠进入了紧张而有序的休整期。
林弈闭关静室,全力巩固洞玄境中期的修为,深入参悟“星木交感”在战斗、防御、疗伤、乃至阵法配合中的更多运用可能。
他尝试将得自灵风塔试炼的、对符纹结构韵律的理解,与自身的星辰道韵结合,竟能徒手凝聚出更加稳定精妙的微型星纹阵列,对力量的掌控再上一个台阶。
同时,他也在缓慢温养着那枚能量耗尽的星泪菩提,发现其本源核心的星辰木灵符文,在吸收了微量“四象归元”的残留星力后,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缓慢的自我恢复迹象。
白芷则与翡冷翠的符纹祭司们深入交流,将符灵传承与木灵符阵知识相互印证,符道修为突飞猛进,已经开始尝试炼制一些上古记载中的复合符箓。
苏婉借助翡冷翠纯净的水灵环境和祖灵根散发的生机,进一步纯化雨师血脉,净化之力愈发精纯浩大。
雷洪则泡在翡冷翠的“地火温泉”和古树提供的“煞火金晶”中,淬炼刀意与煞火,气息越发凝练霸烈。风子岳埋头整理资料,结合翡冷翠的古籍,对碧落天的地图和上古设施分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墨影神出鬼没,时而协助巡逻,时而独自外出侦查,带回了沙暴外围的一些最新动向。苍叶则如鱼得水,向林民学习了许多碧落天特有的动植物知识与生存技巧。
在众人休整的第三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负责维护祖灵古树与外围绿壁连接节点的祭司,在一处古老的树根通讯法阵(利用特定植物根系传递信息的上古技艺)中,接收到了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跨越了不知多遥远距离与沙暴阻隔传来的神念讯息!
讯息来自墨衡!
“林弈……碧落天……沙暴起时,‘门’之异动加剧……荒原‘虚无之洞’扩张……疑似有‘收割者’大规模活动迹象……圣尊分身确已潜入,其目标……‘钥匙’或与‘巡天宫’下‘镇封之物’有关……务必小心……集结遗族……‘沉星古墟’或存关键……吾遭牵制……速聚……”
讯息到此戛然而止,显然是墨衡在极其困难和危险的情况下,耗费巨大代价传递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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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印证了他们的许多猜测,也带来了更深的忧虑:荒原的“门”在沙暴季加剧扩张,收割者活动频繁,圣尊的目标可能与巡天宫下某种被“镇封”的东西有关……而“沉星古墟”,果然是关键线索!
墨衡自身似乎也遇到了麻烦,被牵制无法直接前来。
压力,如同翡冷翠外依旧怒吼的沙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但也让他们的目标更加清晰。
休整、提升、然后,奔赴南方,探索沉星古墟,寻找阻止圣尊、对抗“黯蚀”、重聚星火的关键!
沙暴季,成为了暂时的屏障,也成为了他们积蓄力量的最后时限。
当林弈完全恢复,并初步掌握了“星木交感”更深层应用,能够将星辉化作充满生机的“星木灵甲”覆盖全身时;当白芷成功炼制出第一枚可用于实战的“复合风雷净炎符”时;当苏婉的雨师净化领域范围扩大了一倍时;当雷洪的刀意凝练到几乎化为实质煞火刀罡时……
七人在翡冷翠中央广场再次聚首。他们的气息,比之数日前,更加沉凝、强大,眼神也更加坚定。
青木长老率领全体林民,为他们举行了简朴而庄重的送行仪式,并赠予了大量珍贵的木灵特产和疗伤丹药,以及一份根据古树记忆绘制的、前往“沉星古墟”的大致路线图。
“前路艰险,望诸位珍重。翡冷翠,永远是诸位的退路与后援。”青木长老将一枚翠绿欲滴、蕴含祖灵古树一丝本源生机的“生命古叶”交给林弈,“此叶可在危急时释放一次强大的木灵守护屏障,或指引回到翡冷翠的方向。”
林弈郑重接过,收入怀中。“长老保重,翡冷翠珍重。待我们寻得解决之道,必当重返。”
没有更多言语,七道身影,在数千林民饱含祝福与期盼的目光中,毅然转身,踏出了强化后的翡冷翠绿壁,再次投入了那片昏黄狂暴、却又蕴含着无尽秘密与危机的沙暴世界。
他们的目标,南方,沉星古墟。
碧落天的风暴眼,似乎正在那里,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