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內,隨著修为臻至筑基后期,陈渊身上那股常年不化的冷硬与疏离似乎被彻底洗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圆融道韵。
他的五官轮廓愈发分明,丰神俊朗,一双眼眸更是深邃如渊,开闔之间,仿佛有万象归於寂灭的景象一闪而逝。
他站起身,看似隨意地伸了个懒腰,骨节便发出一连串如玉珠滚落的清脆爆鸣。
这一次黑风渊之行,收穫之大,远超他的预期。
修为的突破只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道域的蜕变与那几件无法用价值衡量的上古奇物。
尤其是那枚灰败金属锭剥离外壳后,显露出的暗金色核心,他將其命名为”
归墟星金”。
此物蕴含的法则之重,让他现在想来,依旧心头沉甸甸的。
他推开密室的石门,院落中依旧寂静。
寧家很识趣,没有派任何人来打扰他。
他坐在石桌旁,给自己沏了一壶灵茶,思绪开始飞速运转。
百川城,现在是一处是非之地。
张家的覆灭,看似是寧家联合城主府所为,但城內那些活了上百年的老狐狸,没一个是傻子。
此地,不宜久留。
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寧家的庇护看似稳固,但这份人情,迟早要还。更重要的是,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別人的视线之下,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他需要一个真正属於自己的地方。一处拥有高级灵脉、与世隔绝的洞天福地,在那里布下重重禁制,打造成一座谁也无法窥探的万古基业,安稳修炼到金丹,甚至更高境界。
就在这时,院落的禁制被轻轻触动。
陈渊抬眼看去,是寧远。
他挥手撤去禁制,寧远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手中捧著一个巨大的储物匣。
“玄大师。”
寧远的態度愈发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畏惧。
“东西都备齐了。”
他將储物匣放在石桌上,打开。
里面,是堆积如山的玉简,足有上千枚之多。
“这里是寧家歷代搜集的所有关於东莱州,乃至周边数个州域的舆图、势力分布、秘闻軼事,以及百川城建立数千年来所有的典籍孤本。”
寧远介绍道。
“您要的关於上古传送阵的记载,都在最下面那层,一共三十七卷。”
陈渊神识一扫,確认无误后,点了点头。
这份情报的价值,远比那三万上品灵石要高得多。
“另外,城主府那边传来消息。”
寧远压低了声音。
“他们派人去黑风渊探查,入口已经彻底崩塌,成了一片空间绝域。黑水盟在百川城的几个据点,也人去楼空,似乎是彻底放弃了这里。”
“嗯。”
陈渊的反应依旧平淡。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见陈渊没有更多表示,寧远也不敢多留,行了一礼后,便匆匆告辞。
他现在面对陈渊,压力越来越大。
陈渊没有立刻去查阅那些玉简。
他站起身,在院落中渡步。
【命如磐石】带来的直觉,让他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危机感。
这危机感並非来自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一种大环境带来的压迫。
树欲静而风不止。
即便他现在离开百川城,恐怕也会有无数尾巴跟上来。
“得换个身份了。
“
他心中有了决断。
“玄大师”这个身份,已经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是时候被“捨弃”了。他需要一个新的,更不起眼的身份。一个与百川城,与寧家,与“玄大师”都毫无关联的身份。
抱著这个念头,他回到密室,开始仔细查阅寧远送来的那些玉简。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著关於这个世界的讯息。但他搜寻的目標,並非是寻找一处完美的“立足之地”,而是寻找一个完美的“猎物”。
白手起家,开闢洞府,固然安稳,但太过缓慢。灵脉的探寻、阵法的布置、
资源的积累,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鳩占鹊巢,才是最快、最稳妥的选择。
东莱州、北寒州、西漠州————
金阳宗、玄阴教、万剑阁————
一个个庞大的势力,一个个遥远而陌生的地名,在他脑海中构建出一副宏伟的世界地图。
他也终於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此地,是沧溟界东域的边缘地带,灵气相对贫瘠,资源也算不上丰厚。
“路还很长。”
陈渊心中没有半分气馁,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动力。
他將上千枚玉简的內容尽数记下,並在脑海中反覆筛选比对,最终,一个目標被他锁定—丹霞山,丹霞真人。
此人明面上是筑基大圆满修为,以一手炼丹术和占据的丹霞山三阶灵脉闻名。
但数个隱秘的卷宗都提到,丹霞真人性情乖戾,其所谓的炼丹术,实则是一门需要活人作为药引的邪功。他常年以高价求购珍稀灵草为诱饵,將前来交易的散修骗至山中,炼成丹药,以维持自身修为並衝击金丹瓶颈。
然而,邪功终有反噬。
近几十年的记载中,丹霞真人的脾性愈发暴躁,且多次传出他高价悬赏能修补经脉、稳固神魂丹药的消息。
显然,他的邪功已经出了岔子,正处於一个內外交困、修为不稳的虚弱期。
更妙的是,此人树敌无数,且行事隱秘,一旦失踪,只会让周边的散修拍手称快,绝不会有人深究。
一个身怀邪功、根基已朽、又急需丹药续命的筑基圆满。这简直不是猎物,而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洞府大礼包”。
一个縝密的计划,开始在陈渊心中成型。他不会直接上门,那太过鲁莽。
取代他,占据丹霞山,將之打造成自己的绝对领域。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计划已定,陈渊便开始著手准备。
他將从黑风渊仓库里得到的大量材料取出,开始炼製新的法器和阵盘。
那些见不得光的战利品,需要通过“玄大师”这个身份,最后再“废物利用”一次。
又是半个月后。
百川城万宝楼,一场由“玄大师”亲自举办的小型拍卖会,再次引爆了全城。
数十件二阶上品的法器,三件半步三阶的极品法器,以及数套威力强大的组合阵盘,引来了所有势力的疯抢。
最终,陈渊捲走了近二十万上品灵石。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任何留恋。
当晚,他便在那座僻静的院落中,布下了一座早就准备好的三阶迷阵。
迷阵启动,他“玄大师”的气息,会在这座院落中,再维持整整一年。
而他本人,则施展【千幻】秘术,化作一名毫不起眼的中年散修,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百川城的夜色之中。
他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在城中一处凡人杂居的区域,租下了一间最普通的民房。
他要在这里,等待风头过去。
同时,也等著寧家送来最后一份“礼物”。
按照之前的约定,在他“闭关”期间,寧家会派人送来一些修炼资粮。
这是他榨乾“玄大师”这个身份最后价值的一步。
三日后,夜。
陈渊所住的民房外,响起了一阵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来了。
陈渊打开门,门外站著的,依旧是寧远。
只是这一次,寧远的身边,还跟著三名低著头、身形各异的少年少女。
寧远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看了一眼陈渊如今这副平平无奇的中年散修模样,心中再次掀起波澜。
若非那股熟悉又淡漠的气息,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男人,就是那位能一拳轰杀空间劫兽的玄大师。
这种敛息换容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玄大师。”
他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
“按照约定,这是您这个月的供奉。”
寧远递过来一个储物袋。
陈渊接过,神识扫过,里面是三千上品灵石,不多不少。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寧远身后的那三人身上。
两女一男,年纪都在十五六岁,都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身材瘦弱,低著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这是?”
陈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寧远连忙解释。
“大师您一个人在此清修,总需要些人手打理杂务。”
“这几个都是我寧家旁支收养的孤儿,身世清白,性子也都温顺,略有灵根,虽无法踏入仙途,但伺候您的起居,还是绰绰有余的。您看哪个合用,便留下哪个。”
寧远说得十分诚恳,仿佛真的是在为陈渊著想。
陈渊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名为挑选,实为监视。送来几个人让他选,比只送一个,更能让他放下戒心。
这是修仙界最常见不过的手段。
想通过这个棋子,来確认他“玄大师”是否真的在闭关,以及窥探他的一些日常习惯和秘密。
若是换了別的修士,或许会勃然大怒,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和侮辱。
但陈渊不会。
他只是平静地扫视著那三个低著头的少年少女。
棋子而已。
既然送上门来,那就好好利用。
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而过,毫无波澜,本想隨意挑选一个最不起眼的了事。
可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右侧那名身形最是纤弱的少女身上。
她一直低著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秀气的下巴,和紧紧抿著的嘴唇。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渊的注视,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抓著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也就在这一瞬,她下意识地微微抬了抬头,正好与陈渊的目光对上了一瞬。
陈渊的心湖,第一次在【藏心】大成的状態下,泛起了一丝涟漪。
不是因为惊艷。
而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张脸,这双眼睛————
似乎在哪里见过。
“就她了。”陈渊收回目光,淡淡地指了指那名少女。“其余人,你带回去吧。”
寧远见他这么快就做出选择,明显鬆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是,那————晚辈就不打扰大师清修了。”
他再次行了一礼,带著另外一男一女转身离去,將那名被选中的少女独自留在了门口。
院门缓缓关上。
狭小的院落里,只剩下陈渊和那名少女。
气氛一时有些凝滯。
少女依旧低著头,身体绷得紧紧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陈渊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凉茶。
他需要思考,如何处理这个“礼物”。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数十种歹毒诡秘的禁制秘术。
有能直接抹去神智,將其变成一具只会听命行事的行尸走肉的《炼魂咒》。
有能种下心魔,让她对自己產生绝对崇拜与依恋,至死不渝的《种情大法》。
还有一种,最为稳妥。
《傀儡心印》。
此术无声无息,不会对受术者的神智和性格產生任何影响。
她依旧是她,会哭会笑,有自己的思想。
但她的潜意识最深处,会被烙上一个绝对服从的印记。
陈渊的任何命令,都会被她当做是自己內心最真实的想法,去不折不扣地执行。
她甚至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具傀儡。
这种秘术,最为隱蔽,也最难解除。
就用这个了。
打定主意,陈渊心中的杀机与防备,缓缓收敛。
他看向那名少女,声音平缓。
“抬起头来。”
少女的身体又是一颤,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一张略带尘土,却难掩清丽的脸庞,映入陈渊的眼帘。
她的五官精致得不像凡人,肌肤苍白,带著几分病態。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得如同山间的溪流,却又带著几分天然的嫵媚。
明明带著怯懦与不安,但当她的视线与陈渊接触时,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
少女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又想低下头。
“叫什么名字?”
陈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晚————晚萤。”
少女的声音很小,带著一丝怯生生的沙哑。
“晚萤?”
陈渊咀嚼著这个名字。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少女面前。
晚萤的身体绷得更紧了,几乎不敢呼吸。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中年男人,身上有一种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慄的气息。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高级的漠然。
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吞噬万物的虚空。
陈渊抬起手。
晚萤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並没有传来。
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眉心。
“苏晴?”陈渊讶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