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都督果然机警。”
三个西域装束的人从弯道后转出,却不是预想的十余名杀手,仅此三人。
为首者深目高鼻,腰间佩弯刀,正是墨鸦的大徒弟乌术。
“我师父说,张都督若连第一关的饵都识不破,也就不配他亲自出手了。”乌术操着生硬的汉语,咧嘴一笑,露出被药草染黑的牙齿,“可惜,您还是来了。”
张三金不动声色:“墨鸦何在?”
“师父在谷底恭候。”乌术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张都督既然看破入口埋伏,可敢继续前行?师父备了一份大礼。”
身后一名手下低声道:“大人,恐有诈。”
张三金盯着乌术,忽然问:“四皇子的人,到了吗?”
乌术笑容一僵。
虽然只是一瞬,但张三金捕捉到了那细微的表情变化。
“看来我猜对了。”张三金缓缓道,“三皇子要杀我,四皇子要救我,这本该是两码事。可若四皇子的人‘恰巧’在危急关头出现,救我一命,我便欠下天大的人情,不得不站队——是这样吗?”
乌术脸色阴沉下来。
“可惜,四皇子算错了两件事。”张三金继续道,“第一,我张三金从不把命押在别人手里;第二”
他忽然抬手,一枚响箭冲天而起。
“轰!”
峡谷北崖传来爆炸声,接着是喊杀声——但不是狗剩带领的二队,而是从更高处传来的!
乌术脸色大变:“你”
“第二,”张三金拔刀出鞘,“我的人,昨夜就已经上崖了。”
几乎同时,峡谷深处传来一声愤怒的长啸——是墨鸦的声音!
乌术再不掩饰,厉喝一声:“动手!”
他与两名师弟同时出手,却不是攻向张三金,而是将手中药囊砸向地面。
三囊齐碎,红、绿、黑三色烟雾喷涌而出,瞬间弥漫整个弯道。
“闭气!退!”
张三金率众急退,但烟雾扩散极快,两名手下稍慢一步,吸入少许,当即脸色发青,踉跄倒地。
“救人!”张三金屏息冲入烟雾,一手一个将两人拖出。再看时,乌术三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地翻滚的各色毒虫。
“大人,他们往谷底去了!”
“追!”
张三金当先冲出,但刚过弯道,便见前方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谷道至此豁然开朗,形成一片半圆空地。空地中央,黑衣杀手二十余人列阵以待,阵前站着披黑斗篷的墨鸦。
而更骇人的是,空地四周的岩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虫,蜈蚣、蝎子、蜘蛛交织成一片蠕动的黑潮,正缓缓向中央合围。
“张都督,恭候多时。”墨鸦的声音透过虫潮的窸窣声传来,“我徒弟说你很聪明,可惜聪明人往往死得更快。”
张三金环顾四周——这是个死地,三面绝壁,一面来路已被虫潮封堵。
“你以为四皇子会救你?”墨鸦轻笑,“柳无痕确实在附近,但我已在谷外布下‘迷魂障’,他一时半刻进不来。等他能进来时都督已是死人。”
话音落,岩壁上的毒虫忽然加速涌动,如黑色瀑布般倾泻而下!
“结圆阵!火油!”
九人迅速靠拢,从腰间取出小罐火油泼洒在周围,火折点燃,一道火圈轰然腾起。冲在最前的毒虫被火焰吞噬,发出噼啪爆响和焦臭,但后面的毒虫毫不畏死,前赴后继。
“坚持不了多久。”一名手下喘息道,他的手臂已被毒蝎蜇伤,迅速肿胀发黑。
张三金看向墨鸦,对方好整以暇地站在虫潮之外,灰白的眼睛冷冷盯着这边。
必须破局。
他目光扫过四周,忽然定格在右侧岩壁——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更重要的是,裂缝附近的毒虫明显稀少。
“那是风口?”张三金心念电转。毒虫畏风,若那里有持续气流
“所有人听令!”他压低声音,“我数到三,向右侧岩裂缝突围。狗剩应该已经解决了北崖伏兵,正在赶来。我们只要撑过百步——”
话未说完,峡谷上空忽然传来一声清越剑鸣。
一道青影如鹰隼掠空,踏着岩壁凸起处疾驰而下,所过之处剑气纵横,毒虫如遭飓风席卷,纷纷坠落。
“柳无痕!”墨鸦脸色骤变,“你怎么”
“迷魂障?雕虫小技。”柳无痕飘然落在火圈外,长剑一振,剑气扫清一片空地,“墨鸦,二十年前你逃得快,今日可没那么好运了。”
墨鸦咬牙:“柳无痕,你真要与我西域毒宗为敌?”
“与你为敌?”柳无痕冷笑,“你也配?”
他转身看向火圈中的张三金:“张都督,四殿下命我前来护卫。请随老夫突围。”
张三金却没有动。他盯着柳无痕,忽然问:“柳前辈是如何突破迷魂障的?”
柳无痕一怔:“自然是凭内力硬闯”
“迷魂障乃西域奇毒,无色无味,随风扩散,吸入者会产生幻觉,内力越高受影响越深。”张三金缓缓道,“前辈若硬闯,此刻该面色潮红、眼现幻象才是。可您气息平稳,眼神清明”
柳无痕脸色微变。
墨鸦却突然大笑起来:“好!好个张都督!连这都看破了!”
他转向柳无痕,讥讽道:“剑痴啊剑痴,你演了半辈子正人君子,临老却要给人当狗。
四皇子许了你什么?《天剑谱》?还是你柳家满门的平安?”
柳无痕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张三金全明白了。
这不是救援,是另一场戏——四皇子与墨鸦早有勾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逼自己就范。若自己刚才感激涕零地接受“救援”,此刻恐怕已被柳无痕“护送”到四皇子的别院,成为笼中鸟了。
“看来今日,张某是走不出这峡谷了。”张三金平静道。
“那倒未必。”墨鸦拍了拍手。
虫潮忽然停止涌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四殿下爱才,再给张都督一次机会。”墨鸦道,“交出账册地图,服下这枚‘同心丹’,日后听命于四殿下,今日之事便当没发生过。”
他掌心托着一枚血红丹药,在火光下泛着妖异光泽。
“若我不从呢?”
“那就可惜了。”墨鸦叹气,“张都督和手下兄弟,今日便要葬身虫腹。至于账册杀了你,慢慢搜便是。”
火圈渐弱,毒虫又开始蠕动。
柳无痕站在原地,脸色挣扎,终究没有动作——他受制于人,不得不从。
就在此时,峡谷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哨响。
不是信号箭,是某种骨笛的声音,凄厉刺耳。
墨鸦闻声脸色大变:“这笛声不可能!”
岩壁上的毒虫听到笛声,突然躁动起来,不再听从墨鸦指挥,开始互相撕咬攻击。黑衣杀手的阵型也出现骚动。
机会!
张三金虽不知变故何来,但战机稍纵即逝,当即大喝:“杀出去!”
九人暴起,趁乱直冲墨鸦所在!
墨鸦慌忙吹动控虫笛,但笛声竟被上方传来的骨笛声压制,毒虫彻底失控。柳无痕见状,眼神一厉,终于做出抉择——长剑出鞘,不是攻向张三金,而是斩向墨鸦!
“柳无痕!你竟敢——”
“老夫受够做狗了!”柳无痕剑势如虹,“今日便除了你这毒瘤,也算赎罪!”
两位高手战在一处,剑气毒雾纵横。
张三金率众冲杀,黑衣杀手群龙无首,阵脚大乱。正厮杀间,峡谷入口方向传来马蹄声——狗剩带领的二队终于杀到,从后方夹击。
“头儿!我们来了!”
“谷底!堵住谷底出口!”
混战持续一刻钟,墨鸦见大势已去,虚晃一招逼退柳无痕,吹出一声尖利哨响。剩余的黑衣杀手和西域徒弟聚拢过来,护着他向峡谷深处退去。
“追!”狗剩欲追。
“不必。”张三金拦住他,“谷底出口有老吴守着,他们跑不了。先救人,清点伤亡。”
战斗渐渐平息。满地毒虫尸体和黑衣杀手尸首混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臭。
柳无痕还剑入鞘,走到张三金面前,深深一躬:“张都督,老夫惭愧。”
“前辈最后关头悬崖勒马,不算晚。”张三金扶起他,“只是张某不解,那骨笛声”
柳无痕也露出疑惑之色:“老夫也不知。那笛声专克西域控虫术,绝非中原手段。”
正说着,峡谷上方飘然落下一人。
来人是个女子,约莫三十余岁,身着苗疆服饰,头戴银饰,手中握着一支白骨短笛。她容貌姣好,但眼神冷冽,落地后扫视战场,最后目光落在张三金身上。
“张大人。”女子开口,声音清冷,“奉二皇子之命,特来相助。”
二皇子?!
张三金心中一震。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体弱多病,常年闭门养疾,在朝中毫无存在感,竟也插手此事?
“姑娘是”
“叫我蓝姑即可。”女子淡淡道,“二殿下知道张大人此行凶险,特命我暗中护卫。那墨鸦的控虫术,在我苗疆蛊术面前,不过是孩童把戏。”
她顿了顿:“二殿下有句话托我转达:京城之水甚深,张大人手中之物牵连甚广,望大人谨言慎行。若需援手,可到城南‘养心堂’寻我。”
说完,她也不等回应,身形一晃,已掠上岩壁,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柳无痕喃喃道:“苗疆蛊女二皇子竟能请动这些人”
张三金望着蓝姑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涛汹涌。
一场峡谷伏击,竟牵扯出三位皇子——三皇子要杀,四皇子要控,二皇子要保。而他手中的账册地图,恐怕比想象中更重要。
“大人,老吴那边传信号了!”狗剩跑来,“墨鸦一行在谷底出口被截住,激战后墨鸦重伤逃遁,擒获西域徒弟两人,黑衣杀手七人,余者皆毙。”
“审。”张三金沉声道,“尤其是那两个西域人,我要知道三皇子和西域的所有交易细节。”
“是!”
日头已升至中天,峡谷中血腥未散。
张三金走到一处岩壁下,看着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陷入沉思。
安平抱着松鼠悄悄走近:“大人,小灰说那个苗疆姐姐身上,有皇宫里的气味。”
“皇宫?”
“嗯,一种很特别的熏香味,小灰以前在宫里闻到过。”
张三金眼神一凝。
蓝姑是二皇子的人,却带着宫中的熏香二皇子虽闭门不出,但毕竟住在宫中。这或许说明,二皇子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他在宫中仍有眼线。
甚至可能,皇上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
“收拾战场,尽快出发。”张三金转身,“此地不宜久留。”
“头儿,那些俘虏”
“带上,分开押送。到京城前,我要知道所有情报。”
队伍重新集结,伤员包扎,死者就地掩埋。来时三十余骑,此刻能站着的不足二十人,个个带伤。
柳无痕走上前:“张都督,老夫可否同行?”
张三金看着他:“前辈真要弃暗投明?”
“四皇子以我孙儿性命相胁,逼我为他卖命。”柳无痕苦笑,“今日我反戈一击,孙儿恐怕但若继续为虎作伥,柳家百年清誉便毁于我手。两难之下,我只能选一条对得起良心的路。”
张三金沉默片刻,点头:“前辈可随行。至于令孙到京城后,张某会设法打听。”
柳无痕深深一揖:“谢都督。”
午后,队伍驶出鬼见愁峡谷。
谷外阳光刺眼,与谷内的阴森恍如两个世界。回首望去,峡谷入口如一张沉默的巨口,吞噬了鲜血与阴谋。
张三金策马前行,怀中账册沉甸甸的。
这只是开始。
京城已在百里之外,那里有更大的局等着他。三位皇子各怀鬼胎,朝堂暗流涌动,而他手中的秘密,或许能掀翻一切。
“大人,前面就是官驿了。”狗剩道,“要不要歇脚?”
“不歇,换马继续赶路。”张三金望向前方,“天黑前,我要到清河镇。”
“是!”
马蹄扬起尘土,队伍加速前行。
而在他们身后数十里,黑石镇客栈的后院,赵四推开房门,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脸色阴沉。
桌上留有一张字条,只有四个字:
“棋,不是这么下的。”
赵四捏碎字条,冷笑:“张三金好,咱们京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