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镇上最大的“悦来客栈”停下。
客栈三层,门脸气派,但细看之下,廊柱漆皮剥落,招牌也有裂纹,透着一股外强中干的破败感。
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三角眼,山羊胡,见车队进来,立刻满脸堆笑迎上:“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要五个上房,十个通铺。马匹喂上等草料。”狗剩道。
“好嘞!”掌柜眼睛一亮,这可是大生意,“不过……客官,最近生意好,上房只剩三间了,您看……”
张三金摆手:“三间也行,我们挤挤。另外,后院我们要包下来,不许闲人进出。”
“后院?”掌柜为难,“后院已经住了几位爷,也是今天刚到的,看着……也不是善茬。”
正说着,后院门帘掀开,走出三个汉子。
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络腮胡,左脸一道刀疤从眉角划到嘴角,手里转着两个铁胆,哗啦作响。
身后两人一高一矮,都眼神凶悍。
刀疤脸扫了眼车队,目光在阿蛮壮硕的身形上停留片刻,又在几个影刃队员腰间鼓起的部位瞥了一眼——那是藏着的短刃。
“掌柜的,不是说后院我们包了吗?怎么又来人?”刀疤脸声音沙哑。
掌柜赶紧赔笑:“刘爷,这几位客官也要住店,您看……”
“让他们住前院。”刀疤脸不容置疑,“后院我们弟兄要练功,不方便。”
狗剩正要说话,张三金按住他肩膀,上前一步,对刀疤脸抱拳:“这位朋友,我们人多,前院住不下。后院既然有空房,行个方便如何?房钱我们多付三成。”
刀疤脸眯起眼睛,打量张三金。
眼前这人穿着普通亲兵服,但气度沉稳,眼神深邃,绝不是普通角色。
他混迹江湖多年,深知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但众目睽睽之下,若就这么退让,他“开山刀”刘黑虎的面子往哪搁?
“不是钱的事。”刘黑虎转着铁胆,“我们弟兄习惯清静。要不这样——”他指了指阿蛮,“让这大个子跟我这兄弟过两手,赢了,后院让给你们。输了,你们住前院,房钱照付,如何?”
这是江湖上常见的“盘道”,既试探实力,又不至于彻底撕破脸。
阿蛮看向张三金。张三金微微点头。
“我来!”阿蛮上前一步,他本就少年心性,这一路憋着劲,早想活动筋骨。
刘黑虎身后那高个子汉子走出来,此人比阿蛮还高半头,双臂粗壮如大腿,瓮声瓮气道:“小子,我‘铁臂’张雄,请教了!”
两人在院中站定。客栈里其他客人都围过来看热闹,连街上路过的也挤在门口张望。
没有废话,张雄低吼一声,双拳如锤,直捣阿蛮胸口——这是军中常见的“双峰贯耳”起手式,但被他用出,风声呼呼,力道十足。
阿蛮不闪不避,竟也双拳齐出,硬碰硬!
“砰!”
四拳相撞,闷响如擂鼓。
张雄连退三步,脸色大变,双臂不住颤抖。阿蛮却只退了一步,甩了甩手,咧嘴笑道:“力气不小!”
围观者哗然。
张雄在黑石镇也算有名号的力士,竟被一个半大少年击退!
刘黑虎瞳孔一缩,知道踢到铁板了。但他也是要脸面的人,对身后那矮个子使了个眼色。
矮个子悄无声息上前,脚步如猫,忽左忽右,竟是个走轻灵路子的。
他绕到阿蛮侧后,一指戳向阿蛮腰眼——这是点穴手法,阴狠毒辣。
阿蛮反应不及,眼看就要中招。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
“啪!”
矮个子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是狗剩。他不知何时已到近前,面无表情,手上微微用力。
“咔嚓。”
轻微的骨裂声。矮个子惨叫一声,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切磋就切磋,用这种下三滥手段,不讲究。”狗剩松开手,声音平淡,却让在场所有人脊背发凉。
快!太快了!几乎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刘黑虎脸色铁青,知道今天栽了。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兄弟好身手!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后院让给你们,我们搬前院。”
说罢,他一挥手,带着两个兄弟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江湖人,输得起。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看向张三金等人的眼神都带上了敬畏。
掌柜的擦着冷汗,赶紧吩咐伙计收拾后院。
安顿好后,已是华灯初上。
客栈大堂里坐满了各色人等,划拳行令声、吹牛喧哗声不绝于耳。
张三金、狗剩、阿蛮、安平四人坐在角落一桌,简单吃着饭菜。其他影刃队员分散在各处,暗中警戒。
“大人,刚才那刘黑虎,我看不像普通江湖人。”狗剩低声道,“他手下那两人,一个使军中路数,一个会点穴,都是练家子。
而且他们行李里有长条包裹,看形状……像是弩。”
弩是军械,民间私藏是重罪。能在黑石镇公然携带,必有靠山。
“看来这黑石镇,比我们想的还复杂。”张三金喝了口酒,目光扫过大堂。
这时,门口一阵喧哗。
七八个衣着光鲜的汉子簇拥着一个锦衣公子走了进来。
公子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但眼袋浮肿,脚步虚浮,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之辈。
他腰间佩玉,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宝石的短刀,神态倨傲。
“掌柜的!最好的酒菜,送到雅间!”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喝道。
“哎哟,陈公子您来了!”掌柜的屁颠屁颠迎上,“雅间一直给您留着呢!今天有新到的黄河鲤鱼,还有刚从山里打的獐子……”
锦衣公子“陈公子”嗯了一声,目光随意扫过大堂,忽然停在安平身上——确切说,是停在平安怀里探出脑袋的一只小松鼠上。那是安平路上救的,受伤未愈,一直带在身边。
“那是什么?松鼠?”陈公子来了兴趣,“拿过来我看看。”
管家立刻上前,对安平道:“小子,我们公子看上你的松鼠了,开个价吧。”
平安抱紧松鼠,摇头:“不卖,它受伤了,我要给它治伤。”
“嘿!给脸不要脸!”管家脸色一沉,“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黑石镇守备陈大人家的公子!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
说着就要动手抢。
阿蛮霍然起身,挡在安平身前。他虽只比管家高半个头,但体魄雄壮,往那一站,如同铁塔。
管家被他一瞪,竟有些发怵,但见主子在身后看着,硬着头皮道:“怎么?想动手?知不知道这黑石镇谁说了算?”
眼看冲突又要起,张三金放下酒杯,缓缓道:“这位公子,小孩子养的玩物,不值几个钱。若公子喜欢,明日我让人去山里抓几只更好的,送到府上,如何?”
这话给了双方台阶。
但陈公子显然骄横惯了,见张三金衣着普通,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公子说话?今天这松鼠,我要定了!给我抢!”
他身后几个家丁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狗剩忽然动了。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啪啪”几声脆响,冲在最前的三个家丁惨叫着倒飞出去,每人脸上都多了个清晰的巴掌印,肿起老高。
剩下的家丁吓得止步。
陈公子脸色一变:“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的人!知不知道我爹……”
“你爹是黑石镇守备,正五品武官。”张三金接口,语气平淡,“但我劝公子,莫要给你爹惹祸。”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放在桌上。
火光下,“幽州都督府”五个篆字清晰可见。更关键的是,令牌边缘镶着一圈暗金色纹路——那是只有正三品以上武将才有的制式。
陈公子虽纨绔,但毕竟是将门之后,认得这令牌分量。他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你、你是……”
“过路的,不想惹事。”张三金收起令牌,“公子请回吧。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陈公子冷汗涔涔,他知道,别说他爹只是个五品守备,就是知府来了,见到正三品的都督府令牌,也得客客气气。
而且幽州都督张三金的名头,他听父亲提过——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手下精兵数万,连朝廷都要忌惮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