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风卷着砂砾，打在帐篷的兽皮上沙沙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抓挠。李砚将披风往肩头紧了紧，目光落在艾兰娜指尖捏皱的羊皮纸上。那纸上画着的生命之树幼苗根系已呈灰黑色，枯萎的根须在炭笔勾勒下像一团僵硬的蛛网——这是精灵族园圃长老半个时辰前传来的急报，墨迹边缘还沾着未干的露水，显然是连夜绘制的。他能想象出长老在月光下伏案疾书的模样，园圃里的晨露该沾湿了他的银须吧。
“晨光草汁必须用寅时的露水浸泡才有效，”莉娅抱着一个陶罐匆匆进来，罐口飘出清苦的草药香，打断了李砚的思绪。她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长老说，幼苗的主根已经开始发黑，最多撑到后半夜。”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罐盖，里面是刚捣碎的晨光草叶，绿色的汁液顺着罐壁往下淌，在罐底积成一小汪。“这是族里最后一点存货，只能暂时稳住，要根治还得用新鲜的晨光草。”
艾兰娜抬手按在眉心，银灰色的披风滑落肩头，露出颈间挂着的木质吊坠——那是用生命之树的老枝雕刻的，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却掩不住她眼底的焦灼。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吊坠上的纹路，那是精灵族古老的祈福咒。“李砚，”她忽然抬头，碧色瞳孔在炭火光中亮得惊人，“磐石关到月影森林的秘道，精灵族的信使跑单程最快需要一天半。如果你能让晨光草在两天内送到，我可以开放族里的‘星轨图’——那上面标注着界壁南段所有未被发现的能量节点。”
李砚指尖在乌木箱子上敲了敲，箱底的铜扣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想起陈默临行前塞给他的纸条，当时陈默的手指还沾着墨汁，在他手心写下“炎国残党在黑石渡有异动”几个字，又匆匆补充“似与影爪兽人接触”。炎国虽已覆灭，但周明率领的残党盘踞在黑石渡，上个月还截了联盟的三车冬衣，手里定然握着不少从国库劫走的军械。此刻若能联合精灵族摸清界壁节点，倒是能提前布防，免得重蹈覆辙。
“我让赵虎带五十斤晨光草走‘飞鹰道’，”李砚抽出腰间的令牌，令牌背面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这是联盟调令急行兵的信物，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飞鹰道比秘道近两百里，虽然要穿过三段兽人居留地，但赵虎带的人都是常年在北漠巡逻的老兵，熟悉如何避开兽人部落。”他看向莉娅，目光带着询问，“需要什么标记才能让精灵族认出他们？”
莉娅立刻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簪头是月牙形的精灵符文，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让赵虎大人把这个插在马鞍上，银箭卫看到就会接应。”她忽然想起什么，脸颊微微泛红，“对了，飞鹰道中段有一片‘迷魂草’，要让他们带着薄荷叶，闻到甜香就往逆风方向走，千万别碰紫色的花。我去年跟着采药队经过时，有个小护卫好奇摘了一朵，结果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还说看见仙女在跳舞呢。”她又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兽皮，展开后是手绘的地形图，上面用荧光粉标出了安全路线，“这是我父亲生前画的，比族里的官方地图多三条隐蔽的小溪，能避开兽人设的陷阱。”
赵虎接令时，正蹲在篝火旁擦拭连弩，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营地格外清晰。听到要走飞鹰道，他脸上的疤痕跳了跳，那道疤是三年前跟兽人厮杀时留下的，至今仍能看出当时的凶险。“大人放心，上个月刚跟陈默大人押送粮草走过一次，那段迷魂草还是我亲手烧的，现在应该长不出新苗。”他将莉娅给的薄荷叶塞进怀里，又仔细检查了马鞍后的水囊，确保没有漏水。“五十斤晨光草，保证片叶不少送到月影森林。”
三名护卫跟着赵虎策马离开时，马蹄扬起的沙砾溅在帐篷布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艾兰娜忽然起身，从帐篷角落拖出一个铁箱，箱子上了三道铜锁，钥匙串在她手腕的银链上，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打开后里面是一卷卷用兽皮包裹的卷轴，散发着陈旧的皮革味。“这些是近半年影爪兽人的动向记录，”她抽出最上面一卷，兽皮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他们上个月在黑风山溶洞囤积了三百把淬毒战斧，斧刃上的毒素来自南国——周明的残党用十车粮食换的。我们的斥候亲眼看见的，那些粮食口袋上还印着炎国粮仓的火漆。”
李砚展开卷轴，上面用精灵文标注着战斧的锻造时间和藏放位置，甚至画着溶洞的剖面图，左侧岔路的岩壁上有三个天然形成的石笋，形状像极了兽人的獠牙，正是绝佳的伏击点。“炎国残党还在给他们提供军械？”他指尖点在卷轴角落的火漆印上，那是炎国军械坊特有的火焰纹章，只是边缘已有些模糊，显然是仓促仿制的。
“不仅如此，”艾兰娜又递过一卷，这卷的兽皮是新鞣制的，带着淡淡的松木味，“我们的斥候在黑石渡看到周明的人给影爪兽人送过蚀能石，就是那些能啃噬界壁能量的黑色石头。他们还在溶洞深处挖了条通道，直通界壁南段的一个能量节点。”她指着卷轴上的红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个节点的防御阵是百年前莒国布的，现在早就失效了，要是被兽人用蚀能石引爆，整个南段的防御都会崩溃。到时候，影爪兽人就能长驱直入。”
李砚忽然想起刘三在界壁遇袭时的传讯，当时刘三的声音带着喘息，在号角声中喊着“狂战士身上有股奇怪的能量波动”，他当时还以为是兽人的秘术，现在看来，恐怕与蚀能石脱不了干系。“你们能守住那个节点多久？”他问道，指尖在卷轴上轻轻敲击。
“最多五天，”艾兰娜的声音沉了下去，炭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我们派去加固防御阵的魔法师，昨天在半路被影爪兽人的伏击队杀了，连法杖都被劈成了两段。现在族里能布防御阵的只剩下三个长老，还得守着生命之树，根本分身乏术。”她忽然看向李砚，眼神带着一丝期盼，“联盟能不能派些人帮忙？我们可以用‘地脉图’换——那上面标着北漠所有的地下水道，炎国残党藏在黑石渡的粮草库，就建在一条暗河上。只要找到暗河的源头，就能水淹粮草库。”
这个交换让李砚心头一动。周明的残党之所以能在黑石渡盘踞，全靠囤积的粮草支撑，去年冬天联盟围剿时，就是因为找不到粮草库的位置，才让他们侥幸逃脱。要是能找到暗河入口，说不定能一举端掉他们的根基。“我可以调五百轻骑去守节点，”他沉吟道，“但需要精灵族的弓箭手配合——那些狂战士皮太厚，普通箭矢射不穿，上次我们有个队正的长枪都被他们的皮肤崩断了，得用你们的魔法箭。”
艾兰娜立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我让银箭卫的队长带两百人过去，他们的‘破甲箭’能穿透三寸厚的铁甲。箭羽是用晨光鸟的羽毛做的，在夜里能发出微光，正好能瞄准狂战士的眼睛。”她忽然想起什么，从铁箱底层翻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几块黑色的石头，表面泛着油腻的光泽，“这是我们的斥候从兽人尸体上搜的，蚀能石遇到盐水会失效，你们可以在节点周围撒些海盐。记得要用粗盐，细盐的效果不好，我们试过的。”
两人越谈越投机，帐篷外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犬吠。莉娅在一旁添炭时，火星溅起，落在炭盆边缘，化作一缕青烟。她忽然指着李砚带来的乌木箱子，眼睛亮晶晶的：“这里面是不是有陈默先生培育的耐寒草籽？上次他来月影森林时说要改良我们的冬麦，让它能在雪地里发芽。我们族里的孩子都盼着呢，去年冬天好多人都没吃饱。”
李砚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有个布袋，装着饱满的黑色草籽，布袋上还贴着陈默写的字条，字迹龙飞凤舞：“混在冬麦里播种，可抗零下五度低温。”他把草籽递给莉娅，笑道：“陈默说，要是能成功，明年精灵族的粮食就能自给自足，不用再跟西凉国换了。西凉国的粮商心太黑，每次都缺斤少两。”
莉娅捧着草籽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像揣着什么宝贝似的，转身就往外跑：“我现在就送去园圃，让长老试试！说不定明天就能发芽呢！”她的脚步声在帐篷外渐渐远去，还能听到她哼着精灵族的童谣。
帐篷里只剩下李砚和艾兰娜时，炭盆里的火渐渐旺了起来，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帐篷布上晃动，像两个正在对峙的巨人。艾兰娜忽然从铁箱里拿出一卷雪白的丝绢，上面用金线绣着精灵族的生命之树，枝叶间还绣着几颗银色的星星。“我们立个临时盟约吧，就用这个‘共生绢’，上面的符文会记录双方的承诺，要是有人违背，符文就会变成黑色，永远擦不掉。”
李砚看着丝绢上的金线在火光中闪烁，忽然想起刚穿越时在私塾教孩子们读的《孙子兵法》，里面说“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眼下联合精灵族正是时候，错过了恐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他接过艾兰娜递来的银笔，笔尖冰凉，在丝绢上写下：人族每月提供两百斤草药，精灵族共享影爪兽人情报；双方共同守护界壁南段节点，一方遇袭，另一方三日内必出兵支援。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艾兰娜用银刀在指尖划了个小口，血珠立刻涌了出来，她将血滴在丝绢上，金线立刻泛起淡绿色的光，像有生命般在丝绢上流动；李砚也刺破指尖，血滴落在丝绢上，与精灵血融合的地方，浮现出联盟的徽章图案，金光闪闪。“盟约生效了，”艾兰娜将丝绢小心翼翼地收好，像呵护着易碎的珍宝，“明天我就让银箭卫带你们去黑风山溶洞，那里的兽人守卫换班时间是卯时，他们换班时会喝一种烈酒，反应会变慢，正好可以伏击。”
李砚起身告辞时，艾兰娜忽然叫住他：“对了，你们的轻骑最好带上硫磺粉，影爪兽人的狂战士怕这个。”她从帐篷角落的陶罐里舀出一勺黄色粉末，粉末细腻，在火光下泛着微光，“这是我们从兽人俘虏嘴里撬出来的，他们说狂战士闻到硫磺味会头晕，就像你们人类喝醉了酒，站都站不稳。”
李砚接过硫磺粉，袋子里的粉末簌簌作响，像极了沙漏里的沙子，提醒着时间的紧迫。他翻身上马时，看到莉娅举着一盏琉璃灯站在帐篷门口，灯光透过琉璃映出她手里的草籽袋，袋上的麻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李砚大人，”她忽然喊道，声音里带着惊喜，“长老说陈默先生的草籽发芽了！有三棵呢！小小的，绿绿的，可好看了！”
李砚笑着挥手，黑马“踏雪”踏着月光往营地走去。马蹄踏在沙砾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演奏一首孤独的夜曲。风里带着硫磺的刺鼻味，混着远处传来的狼嚎，让这片荒原更显肃杀。他摸了摸怀里的硫磺粉袋，忽然想起赵虎临行前的话，当时赵虎正往箭筒里装箭，漫不经心地说：“黑石渡方向最近总有人影在界壁附近晃，不像是兽人，倒像是穿铠甲的士兵，走路的姿势跟炎国残党很像。”
周明的残党到底想干什么？他们给影爪兽人蚀能石，难道只是为了借兽人之手报复联盟？还是有更大的图谋？李砚勒住缰绳，看向黑石渡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只有几颗疏星在云层间闪烁，像藏在暗处的眼睛，正窥视着这片土地上的一举一动。他忽然有种预感，这次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帐篷里，艾兰娜正对着星轨图出神，图上用银粉标出的能量节点中，有一个红点正在微微发亮——那是黑风山溶洞下方的节点，此刻正传来异常的能量波动，像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她忽然握紧了腰间的长弓，碧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警惕：“莉娅，去叫银箭卫加强巡逻，把巡逻范围扩大到三里外，我总觉得……今晚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