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风卷着砂砾，像无数细小的冰碴子，打在李砚脸上生疼。他勒住缰绳，胯下的黑马“踏雪”烦躁地打了个响鼻，前蹄在碎石遍布的地面上刨了两下，溅起的沙砾落在锃亮的马镫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这匹马是联盟军马场精心培育的良驹，通人性，也耐得住北漠的严寒，只是此刻面对这肃杀的风，也难免露出几分不安。
李砚抬头望向远处，避风的山谷口矗立着两株歪脖子胡杨，枯瘦的枝桠在风中扭曲着，活像两个伸展手臂的老妪。这是精灵斥候传递消息时画下的标记，独特又显眼。他心里清楚，艾兰娜选在这里谈判，绝非偶然。山谷两侧的山脊线条锐利，隐约能看到岩石缝隙里闪过的微光——那是精灵弓箭手藏身的地方，他们的箭矢能轻易覆盖整个谷地，任何异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大人，要不要先派斥候去探探路？”身后传来护卫赵虎低沉的声音。赵虎是跟着李砚从南方战场一路拼杀过来的老兵，脸上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是他功勋的见证。此刻他手按在腰间的连弩上，那连弩是联盟工坊新改良的样式，机括上刻着细密的防滑纹，箭槽里垫着柔软的羊皮，显然是精心养护过的，随时能投入使用。
李砚缓缓摇头，指尖轻轻敲了敲马鞍前的乌木箱子，箱子表面雕着简单的云纹，边角包着铜片，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不必，”他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精灵族若真想动手，我们根本走不到这儿。”他翻身下马，乌木箱子坠得手下沉了沉，里面除了给艾兰娜准备的见面礼，还有陈默特意托他带给莉娅的新培育的耐寒草籽。前几日收到刘三的传讯，得知精灵族在界壁遇袭时折损了不少人手，尤其是负责草药园的几个年轻精灵，那些草籽此刻想必能派上大用场。
赵虎和另外两名护卫也跟着下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李砚提着箱子，迈步走向山谷深处的帐篷。帐篷是精灵族特有的样式，用坚韧的藤蔓编织骨架，外面蒙着涂过树胶的兽皮，能有效抵御风沙。走近时，还能闻到兽皮上残留的淡淡松脂味。
掀开门帘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松脂与薄荷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外面的沙尘味。帐篷中央的铜盆里，无烟炭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将帐篷里映照得暖意融融。艾兰娜盘腿坐在铺着厚厚羊毛毯的矮榻上，羊毛毯是用北漠雪羊的毛织成的，雪白柔软，上面绣着精灵族特有的藤蔓花纹。她手里摩挲着一把长弓，弓弦是泛着珍珠光泽的冰蚕丝兽筋，弓身由千年紫杉木制成，上面刻着螺旋状的精灵符文，流转着淡淡的微光——正是前几日刘三在传讯里描述过的那把“月痕”弓。
听到动静，艾兰娜抬眼看来，碧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警惕，像未出鞘的箭，瞬间绷紧。她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皮甲，皮甲上用银线绣着防御符文，勾勒出她纤细却矫健的身形。银色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
“艾兰娜女士。”李砚将乌木箱子放在离她三步远的矮桌上，这个距离既显得尊重，又留着防备的余地。“我是人类联盟的李砚。”他抬手掀开箱盖，左侧的青瓷罐里，清毒草和凝露花按比例码得整整齐齐，清毒草呈深绿色，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凝露花则是淡紫色，花瓣上还沾着些许晶莹的露水痕迹，药香混着防潮的艾草味缓缓漫出来；右侧铺开的羊皮地图上，朱砂点像凝固的血珠，密密麻麻地标着影爪兽人的踪迹，每个红点旁边都用小字注明了发现的时间和大致数量。
“这些是见面礼。”李砚的目光落在艾兰娜脸上，“清毒草能解影爪兽人的麻痹毒素，凝露花可加速伤口愈合——听说贵族在月牙湖遇袭，想必用得上。”
艾兰娜的目光在地图上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月牙湖旁那个格外鲜艳的红点。李砚注意到她的指节微微泛白——那里正是刘三在传讯中提过的，精灵斥候折损五人的地方。她没有碰那些草药，反而屈指叩了叩弓梢，发出清脆的响声：“人类的示好，总裹着算计。”她忽然抬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三天前，我的斥候在黑风山北麓发现兽人踪迹，你们的地图上却标着‘已肃清’。这怎么解释？”
李砚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一卷纸，纸是用韧皮纤维制成的，防水防潮。“这是联盟斥候的补充报告。”他将纸递过去，“三天前确实清剿过，但昨夜收到消息，兽人又回巢了——他们在溶洞里藏了批新锻造的战斧，刃口淬了蛇毒。”纸上用炭笔详细绘制着溶洞的剖面图，连入口处那丛会分泌毒液的紫色藤蔓都标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注着藤蔓的毒性和解毒方法，“我们的人不敢贸然深入，正想请精灵族的弓箭手协助封锁。”
艾兰娜展开纸卷时，李砚无意间瞥见她手腕内侧的淤青，那淤青呈青紫色，形状不规则，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勒过——他立刻想起刘三说过，这是精灵施展“自然之怒”魔法时，能量反噬留下的痕迹。她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帐篷里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火星的声音。忽然，她扬声喊道：“莉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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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帘应声而动，一个梳着双辫的年轻精灵捧着陶罐走了进来。她穿着浅绿色的亚麻长裙，裙摆上绣着晨光草的图案，辫梢系着红色的绸带。看到李砚时，她的眼睛亮了亮，像是看到了熟悉的人，但很快又想起规矩，赶紧低下头，脸颊微微泛红。“阿姐，草药都分好了。”她把陶罐轻轻放在桌上，里面是泡着晨光草的露水，清澈透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正是精灵族用来缓解魔法反噬的药汁。
艾兰娜示意她打开桌上的另一张地图：“指给李砚大人看看，我们查到的三个隐蔽营地。”
莉娅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展开地图，指尖先点向月牙湖西南方向：“这里有水下通道，涨潮的时候入口会被芦苇盖住，退潮时能看到三块摞起来的黑石，黑石上还刻着兽人的图腾。”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紧张，“我们上次派去的两个斥候，就是不小心触动了通道口的陷阱……”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眶有些发红。
艾兰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继续。莉娅吸了吸鼻子，又将手指移向枯河旁：“这个伪装成废村的营地，表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但烟囱里会飘蓝烟——兽人用硫磺熏制兽皮，所以烟味特别呛，离着老远就能闻到。我们观察过，每天清晨和傍晚，他们会出来倒熏制兽皮的废水，那时候防备最松懈。”
最后，她的手指落在黑风山北麓：“溶洞深处有个岔路，左拐是死胡同，里面堆满了石头，右拐才是武器库，墙壁上有发光的苔藓做标记，那些苔藓碰到兽人身上的气味就会变亮。我们的斥候进去过一次，说里面至少有二十多个兽人守着。”
李砚的手指在地图上对应位置轻轻敲了敲，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我们的情报能互补。”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贵族在月牙湖遇袭时，兽人是不是用了带倒钩的网？”
艾兰娜猛地抬头，碧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讶。李砚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铁皮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生锈的倒钩，尖端还缠着几缕银灰色的发丝——那是刘三从战死的精灵斥候身上取下的。“这种网是炎国工匠的手艺，钩子上淬了‘腐骨草’汁液，一旦划破皮肤，毒素会顺着血液蔓延，半个时辰内就能让人全身僵硬。”他把倒钩放在桌上，金属碰撞矮桌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帐篷里格外清晰，“我们查到，炎国的商队上个月给影爪兽人送过三十车这种货，随行的还有几个炎国的铁匠。”
帐篷里静了片刻，只有炭盆里的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艾兰娜忽然拿起那罐清毒草，倒出几粒墨绿色的种子，种子表面光滑，带着淡淡的光泽：“这是‘醒神籽’，磨碎了能解硫磺毒，对兽人熏制兽皮时散发出的毒气也有效果。”她将种子推到李砚面前，“黑风山的溶洞，我们可以帮忙封锁。但你们得告诉我，为什么要帮我们？人类和精灵，可没什么交情。”
李砚摊开另一张地图，这张地图比之前的更精致，用羊皮鞣制而成，上面用红笔圈出了界壁东南段的三个能量节点，每个节点旁边都标注着近期的能量波动数据。“刘三应该跟你提过，这些节点最近波动得厉害。”他指着节点旁的小字解释道，“我们的占星官夜以继日地观测，发现影爪兽人在节点周围埋了‘蚀能石’——那东西会啃噬界壁的能量，长此以往……”
“界壁会裂。”艾兰娜接口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李砚注意到她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后来他才从莉娅口中得知，艾兰娜小时候曾亲眼见过界壁裂缝吞噬整片森林，那景象成了她多年来的梦魇。
“所以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李砚收起地图，语气诚恳，“联盟想跟贵族做笔交易：我们提供粮草和疗伤草药，贵族共享兽人动向。若遇袭，一方可向另一方求援——不用立盟约，算是……应急伙伴？”
艾兰娜沉默着，目光落在李砚带来的草籽上，那些草籽颗粒饱满，带着勃勃生机。“这是陈默先生培育的耐寒品种？”她抬头时，眼中的警惕淡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去年冬天，我们的草药园冻死了大半，好多珍贵的草药都没能挺过去，是他托商队送过一批种子，没想到活下来的都结了籽，今年春天还长出了新芽。”她将草籽倒出一半，用一块绣着生命之树图案的丝绸小心翼翼地包好，递给莉娅，“送去给园圃的长老，试试混在冬麦里播种，看看能不能提高冬麦的抗寒能力。”
莉娅接过丝绸包，快步走了出去。帐篷里又只剩下李砚和艾兰娜两人。艾兰娜终于拿起那罐清毒草，仔细看了看，然后问道：“月牙湖的水下通道，你们想怎么堵？”
李砚笑了笑，从箱底抽出一卷油纸，打开后里面是几张图纸，画着“水雷”的构造和使用方法。“联盟的工匠做了些‘水雷’，用猪膀胱裹着硝石和硫磺，密封好，遇到碰撞就会爆炸。威力不算太大，但足以堵住通道。”他指着图纸上的标注，“但需要有人引导兽人进入伏击圈，不然他们不一定会触发水雷……”
“精灵族的‘水语者’可以。”艾兰娜打断他，指尖在地图上划了道弧线，“从这里引水淹洞，再用藤蔓缠住他们的退路，让他们只能往设了水雷的区域跑。”她忽然抬头，碧色眼眸里映着炭火光，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你们得答应，活捉的兽人里，要留三个给我们——他们偷走了生命之树的幼苗，那是我们精灵族的希望，我要亲自审问，问出幼苗的下落。”
李砚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他话音刚落，帐外传来莉娅的惊呼，声音里满是慌乱。两人同时起身，艾兰娜一把抓起长弓，李砚则按住了腰间的连弩，快步走向帐帘。
掀帘一看，却见莉娅正对着天空挥手，脸上满是焦急。三只银羽信鸽在她头顶盘旋，鸽腿上系着的红绸在风中飘动，格外刺眼——那是精灵族传递紧急消息的标志。
“是族里的紧急信笺！”莉娅终于抓住一只信鸽，小心翼翼地解开鸽腿上的小管，抽出里面卷着的羊皮纸。她快速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都带着颤抖：“阿姐，生命之树幼苗……快不行了！园圃的长老说，幼苗的根系开始枯萎，用了好多办法都没用！”
艾兰娜一把抢过纸卷，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李砚看到她耳后的发丝簌簌颤动——那是精灵族极度震惊或愤怒时才有的反应。她快速看完信笺，猛地转向李砚，碧色瞳孔里的决绝像淬了火一般：“我可以跟你们合作。但你们得先帮我——用晨光草，越多越好。晨光草的汁液能暂时维持幼苗的生机。”
李砚立刻点头：“联盟粮仓还有五十斤晨光草，都是晾干保存的，药效很好。我现在就派人送过去。”他看向莉娅，“需要什么护送？马车还是骑兵？”
莉娅急道：“要最快的！用北漠的快马，走我们精灵族的秘道，两天就能到月影森林！秘道只有我们族的人认识，我可以带路！”
艾兰娜却按住她的肩，对李砚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取。”她将长弓背在身后，银灰色的披风在风中扫过地面，留下一道残影，“顺便看看，你们人类的联盟，是不是真的有诚意。”
李砚看着她走向帐外的背影，忽然想起刘三传讯里的话——这位精灵首领，为了守护生命之树幼苗，曾单枪匹马闯过兽人营地，身上留下了无数伤疤。他弯腰合上乌木箱，里面的草籽在颠簸中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极了某种悄然萌发的东西，在这北漠的风沙里，带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希望。
帐外的风还在刮，但阳光已穿透云层，在沙地上投下帐篷细长的影子。李砚抬头时，正见艾兰娜仰头吹了声口哨，声音清越，划破了风声。三只银羽信鸽振翅而起，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那是在给族里传讯，告知她的决定和行程。她转过身，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走吧。”
李砚翻身上马，赵虎和另外两名护卫也迅速骑上马，护卫在两侧。他注意到艾兰娜的坐骑是一匹雪白的独角兽，额间的螺旋角泛着月光般的光泽，四肢修长，毛发柔顺，正温顺地用鼻尖蹭着艾兰娜的手心。这是传说中只有纯净之心才能驾驭的生灵，极为稀有。
“它叫‘星尘’。”艾兰娜看出了他的好奇，翻身上马时动作利落矫健，显然骑术精湛，“认识一下吧，说不定以后要一起打仗呢。”
李砚笑了笑，策马跟上。黑马“踏雪”与独角兽“星尘”并行时，鬃毛偶尔相触，发出细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