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轮回之地。
按理说,这片地域本该是“九幽轮回宗”的山门重地,该宗向来宣称自家宗门入口位于世界阴阳交界的最深处,掌管着贯穿世界的一条重要“冥河”支流,以此为根基,参悟生死,执掌部分轮回权柄,在仙盟中地位超然,神秘而强大。
然而眼前这片局域,却与传言大相径庭。
没有巍峨肃穆的宗门牌楼,没有森严缭绕的护山大阵光华,更没有那些身着玄黑道袍,气息幽深的九幽轮回宗弟子身影
这里是一片仿佛被遗忘的角落,处于某种更深层次的幽静之中。
地势并非想象中的漆黑深渊或嶙峋鬼域,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和。
最引人注目的,是谷地中央那一眼不过丈许方圆的清泉。
而就在这眼奇泉的畔边,湿润的暗色泥土中,生长着一株植物。
那是一朵莲花。
一株通体漆黑,仿佛由最纯净的夜色凝结而成的莲花。
莲茎笔直,如墨玉雕琢,泛着幽暗的光泽。
叶片硕大,也是纯粹的黑色,形如墨盘,边缘光滑,叶面上隐隐有极其细微的、暗银色的天然纹路流转,仿佛呼吸般明灭不定。
莲叶之上,托着一朵已然盛放的黑色莲花。
这黑莲无根无凭,就这么生长在泉边,与清澈的泉水,灰暗的土地形成一幅极不协调却又浑然天成的画面。
此刻,这株神秘诡异的黑莲,正微微摇曳着。
没有风,谷中的雾气都凝滞不动。但它那墨玉般的茎秆却带着一种自然而惬意的韵律轻轻摆动,顶端的莲花也随之微微颔首,花瓣轻颤,暗光流转。
那姿态,不象植物,倒象是一位慵懒的,正在欣赏周围寂静风景的……生灵。
忽然,从极远处天边,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黑点。
黑点初时只有黄豆大小,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便已飞临山谷上空。
它们并未直接降落,而是先在空中略微盘旋半圈,然后如同归巢的倦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轨迹,开始绕着泉畔那株摇曳的黑莲缓缓飞行。
一圈,两圈,三圈。
绕行三周后,两个黑点轻轻一顿,悬停在了黑莲前方尺许处的空中。
左侧那团幽光内核的符文轻轻一振,一个干涩、机械、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直接敲打在灵魂层面上,响了起来:
“主上,依循涟漪指引,于阳面清风山锚点附近,寻得一人选。其魂质特殊,对裂痕衍生之力感应敏锐,兼具净化之能,心性亦符合勇毅、执着观测指标。幽冥道标已成功种下,烙印稳定。主上可曾感应?”
黑莲的摇曳停止了。
莲心处那簇暗金色的花蕊,光芒似乎明亮了一分。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直接传入两团幽光的意识内核,也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山谷之中:
“咯咯咯……”
那声音听起来极其年轻,甚至带着孩童般的清脆与纯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欢快与好奇。
“真好玩呀!真好玩!”
声音里满是发现新玩具似的兴奋。
“我感觉到啦!那个小点点,亮亮的,还会动,在好远好远的地方跳呢!跟别的小点点不一样,他看到小黑链子会生气,看到那个吓人的画面眼睛会瞪大,还敢一个人跑到黑乎乎的庙里去……嘻嘻,比之前那些要么吓哭、要么假装看不见的家伙好玩多啦!”
黑莲的花瓣欢快地颤动着,仿佛在鼓掌。
它顿了顿,似乎想了想,语气更加雀跃:“你们做得很好!回来吧!我要想想下一个谜题该怎么出啦!”
“是,主上。”
两团幽光闻声,不再有丝毫尤豫,化作两道纤细的流光,“嗖”地一声,没入了黑色莲花的莲心之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黑莲吸纳了两团幽光,本身并无任何异常变化,依旧静静地矗立在泉边。
忽然,一片墨玉般的莲叶轻轻一动,指向某个方向。
“哎呀——”孩童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做坏事差点被发现的俏皮与急促,“有个大家伙循着你们溜进来时的小尾巴找过来啦!不好玩不好玩,现在还不能被他抓到,我得躲起来啦!”
声音里的欢快丝毫未减,反而因为这种“躲猫猫”似的处境更添了几分兴致。
“我还要设计更多,更有趣的谜题呢!”黑莲自语着,声音渐低,“让这些聪明的小蚂蚁们,全都想呀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嘻嘻嘻,真好玩呀!”
话音刚落,那株原本盛放的黑色莲花,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层层叠叠的墨色花瓣,开始以一种极其自然,却又迅疾无比的速度,向内合拢收卷。
原本舒展的莲叶也微微卷曲,收敛光华。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那朵神秘妖异的黑莲,便已重新变回了一个紧闭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通体幽暗,光华内敛。
紧接着,墨玉般的莲茎轻轻一颤,连同那收拢的花苞,以及水下不可见的部分,竟如同沉入水中一般,缓缓向下方那细腻的暗色土壤沉降下去。
转眼间,泉畔空空如也。
只有那眼清泉依旧平静无波,映照着灰蒙蒙的天光。
仿佛那株能言会动,诡异莫测的黑莲,从未在此地出现过一般。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山谷边缘的灰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排开。
一道身着玄黑色繁复长老袍服的身影,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入谷中。
来人面庞清矍,眼神深邃如古井,眉心一道浅浅的竖纹,正是韩阳曾在仙盟考核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九幽轮回宗长老墨渊。
墨渊长老步入谷中,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整个山谷,最终牢牢锁定在那眼清泉之畔。
他眉头缓缓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奇怪……”低沉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浓浓的疑惑与警剔。
就在不久前,他于宗门深处的“幽冥观天台”静坐时,忽然感知到宗门所辖这片内核九幽之地的外围结界,某一处产生了极其细微,近乎难以察觉的波动。
那波动并非强行突破,倒象是某种存在以一种极高明的方式,渗透到结界之内,并且直接指向这片被称为寂然谷,连宗门都未曾完全掌控的特殊局域。
他立刻动身赶来,速度不可谓不快。
“明明有东西进来了……”墨渊长老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鹰,“是何种存在,竟能如此不着痕迹地穿透我宗结界,潜入此地,又瞬息消失?”
他走到泉边,蹲下身,伸出食指,轻轻探入那清澈温润的泉水中。
指尖微光闪铄,他在以本宗秘法,感知泉水是否记录下什么信息。
片刻后,他收回手指,眉头皱得更紧。
泉水澄澈依旧,除了蕴含的浓郁生死交汇之气,没有任何额外的信息承载。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但墨渊长老绝不相信这是错觉。
到了他这般境界,灵觉与天道隐隐相合,些许心血来潮或许有之,但如此清淅的结界波动感知,绝非无端。
他双手抬起,于胸前快速结印,十指翻飞间,带起道道玄奥的幽暗轨迹。
口中亦念诵起低沉晦涩的古咒文。
随着他的施法,精纯浑厚的幽冥灵力汹涌而出,并未扩散,而是以极其精准的方式,融入周遭的环境之中。
“不管你是何物,有何目的,既敢擅闯我九幽重地……”他低声自语,身影缓缓向后飘退,融入灰雾之中,“便总会留下痕迹,我们来日方长。”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