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达静静地听着韩阳那带着决绝意味的回答,心中并无太多意外,反倒掠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赏。
修仙一途,本就是与天争命,逆流而上。
若事事贪图安稳,畏惧风险,遇到困难便想着退缩或依赖他人,那注定难以走远,更遑论攀登大道高峰。
韩阳此刻虽然修为低微,心绪纷乱,但这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断,恰恰是修行者不可或缺的心性之一。
温室里的花朵,永远无法体会暴风雨后彩虹的壮丽。
他之前两次出手,一次是镇压维达夺舍,一次是阻止清净散人自爆,皆是因为他判断以韩阳当时的能力,完全无法应对,属于“非战之罪”。
但这一次不同。
山神庙之行,是韩阳在已知风险拥有选择权的情况下,自己做出的决定。
这不再是意外,而是一场主动踏入的,考验心性与能力的历练。
如果这一次他再轻易出手相助,固然能保韩阳平安,却也容易让韩阳产生依赖心理,觉的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总有人兜底。
这对韩阳的成长有害无益。
真正的强者,是在一次次独自面对危机、解决问题中磨练出来的。
于是,维达点了点头,脸上恢复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点疏离和傲然的表情,折扇“唰”地一声展开,轻轻摇动,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想去,是你自己的决定。路,也要你自己去走。本真人把话放在这里,此番山神庙之行,无论发生何事,遭遇何险,皆由你一人承担。本真人,绝不会再出手相助!绝对!”
他强调了两遍“绝对”,目光直视韩阳,仿佛要让他将这承诺刻在心里。
韩阳闻言,并无被抛弃的愤怒或惊慌,反而觉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郑重地对着维达躬身一礼:“前辈之前数次援手之恩,韩阳铭记于心,感激不尽。但正如前辈所言,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后面的事情,晚辈也想……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对,去解决。”
维达“恩”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谢意和表态,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决心可嘉,不过,小子,你且扪心自问,以你如今筑基一层的修为,加之那半生不熟的《蹦三拳》和主要针对魂体的安魂、破魂二咒,你对上山神庙可能存在的埋伏,或者那交接的使者有几分胜算?可曾仔细思量过?”
韩阳直起身,坦然摇头,目光清澈:“不知道,晚辈确实不知对方实力如何,布置如何,有何种手段,胜算几何,无从算起。”
他顿了顿,语气却更加坚定:“但知道与否,胜算高低,其实也无所谓了。”
“哦?”维达挑眉。
“晚辈只是觉的,如果因为害怕未知的危险,因为算计可能的失败,就选择退缩,选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么,就算我今日能苟全性命,往后馀生,每一次午夜梦回,每一次想起清净教那些人的死状,我都会被悔恨和怯懦啃噬。”
韩阳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淅,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那种滋味,恐怕比直面危险,甚至比死,更让我难以忍受。所以,我必须去,至于结果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好。”
维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身影逐渐变淡,重新隐入韩阳的识海深处。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该做的决定韩阳也已经做了。
剩下的,就看这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接下来的两日,韩阳将自己关在房中,几乎足不出户。
他在调整状态,也在整理心情。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韩阳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道袍,头发用木簪整齐束起,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温和的笑容,眼神明亮,步伐轻快,看起来精神饱满,甚至有些“兴高采烈”,仿佛只是要出门进行一次普通的游历或访友。
“孙长老,师兄,师姐,铃儿,我出门办点事,顺利的话,晚点就回来。”他笑着跟正在晨练或忙碌的众人打招呼,语气轻松。
石坚见他状态似乎恢复了不少,憨厚地笑道:“好嘞小师弟,早点回来,等你吃饭!”
苏晓轻轻点头,叮嘱了一句:“一切小心。”
铃儿跑过来,仰着小脸:“三师兄,要给我带糖葫芦回来呀!”
韩阳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如果看到有卖的话。”
只有孙奥,在韩阳转身走向山门时,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叫住他。
他活了百多年,阅历丰富,如何看不出韩阳那璨烂笑容下的刻意,那轻快步伐里隐藏的一丝沉重?
这孩子,是在强打精神,不想让他们担心。
孙奥心中轻叹。
他知道,韩阳此去,绝不象他表现的那么轻松。
但他更知道,有些事情,有些关卡,必须当事人自己去闯,去面对。过多的担忧和阻拦,或许反而会成为束缚其成长的枷锁。
他能做的,只有在后方默默守望,准备好接纳他归来时的一切。
韩阳走出清风观,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回头望了一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观宇,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随即化为更深的坚定。
他辨明方向,运起灵力,身形在山林间快速穿行,朝着黑风坳以西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无话。
近午时分,韩阳便已抵达了目的地附近。
他没有直接前往那座废弃的山神庙,而是在距离数里之外便停下了脚步,收敛气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开始围绕着山神庙所在的局域,仔细地一圈又一圈地探查。
他登上附近较高的山坡,远远眺望庙宇的格局和周边的地形。
他观察进出的路径,留意附近的村落和人烟。
他甚至伪装成路过歇脚的行人,靠近到庙宇百丈之内,用灵觉仔细感知,用洞虚天眼悄悄扫视。
结果却让他有些意外。
这座山神庙确实残破不堪,香火早绝,但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偶尔会有砍柴的樵夫、路过的行商进去短暂歇脚,避一避日头或风雨。
庙内除了灰尘和蛛网,以及一些路人留下的简易痕迹,并无任何异常的灵力波动,也没有隐藏阵法的迹象,更没有看到任何疑似使者或埋伏者的身影。
一切都显的那么正常,正常的反而透着一股诡异。
约定的时间是子时,现在才中午。
韩阳并不急躁,他退到更远处一个隐蔽且视野良好的位置,耐心地潜伏下来,一边调息恢复赶路的消耗,一边继续默默观察。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下午,又有两拨人进去休息过。
黄昏时分,一个老猎人带着猎犬在庙前停留了片刻。
夜幕降临,四野归于寂静,只有虫鸣和风声。
山神庙如同沉睡的巨兽,安静地匍匐在夜色里,没有任何异动。
韩阳的心却渐渐提了起来。
子时将近。
夜空无月,星光暗淡,山林间一片漆黑。
韩阳从藏身处悄然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物品和状态。灵力充盈,精神集中,狼角匕在袖中泛着微凉。
他深吸一口带着夜露清寒的空气,眼神锐利如刀,望向远处那座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山神庙。
不再尤豫,他身形如狸猫般轻盈,借着地形的掩护和夜色的屏蔽,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山神庙靠近。
每一步都落的极轻,灵觉全力张开,警剔着周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破败的庙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在黑暗中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