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见侍卫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周老爷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湿了一大片。
想起侍卫刚才话中的意思,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就朝着周文曲的院子去。
周文曲正在上药,婢子每碰到一个位置,他都要哎呦哎呦叫唤。
忽然,婢子的手移开。
装惨趁机占便宜的周文曲还没反应过来,重重一巴掌就落在他后背上交错的青紫上。
“嗷——”
周文曲痛呼出声,“糊涂东西,你那脑袋不想要了了?!”
怒斥着转身,一抬眼就对上了周老爷阴沉到要滴墨的脸色。
“怎么,还想要你老子的命?”
周文曲瞬间怂了,“爹……”
“别嬉皮笑脸,你在学堂都跟什么人有过节,一五一十说出来。”
“啊?”
周文曲脑子没跟上,龇牙咧嘴看着周老爷。
两人对视半晌,周老爷缓缓抬起刚才因为力度太大而微微发麻的手掌。
……
安置好郑清淼,黎洛看着还要继续跟上的郑乔。
“周家很快会有人去你家里,你回去等着吧,可以狮子大开口。”
周家不缺银子,郑乔却少些傍身的金银。
郑乔迈出的步子一顿,稳稳落在地面。
黎洛不是要让他们兄妹都做事的意思吗?
他没想着黎洛还能让他继续读书,只当先前那一番话是要留他在身边做事。
“怎么?你不想去学堂了?”
黎洛看出他的怔愣,有些好笑。
“本宫身边还不缺一个小娃娃,按说你在学堂能名列前茅,应当是个机灵的,怎么会犯这样的傻?”
郑乔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好在黎洛只是调笑一句,旋即摆摆手,“去吧,好好想想,本宫是要留怎样的人在身边。”
她可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圣人,无论是身边做杂活的人,还是店内的伙计,招招手,都有数不尽的人争着抢着要做。
郑乔有个聪明脑子,就应该做更重要的事。
马车徐徐驶出,郑乔站在街边,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什么在悄然萌芽。
即便黎洛真的让他现在就离开学堂做事,看在今日的恩情上,他也不会拒绝。
可对方那番话却让郑乔心神恍惚。
少顷,他转身往家里走去。
黎洛所料半点不差,有侍卫的敲打,周管家亲自带着人到郑家。
即便家里没人,一行人也老老实实等在门口。
看见郑乔过来,周管家立刻迎了上来。
“您就是郑公子吧?先前的事情,我家老爷并不知情,这不,刚从少爷口中得知,就让老奴带着赔礼来请您原谅。”
郑乔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没什么表情,越过他们,径直去开门上的锁。
周管家碰了个硬钉子,也不敢挂脸,招呼众人抬着箱子就往院子里去。
“郑公子,这些东西都是精挑细选,听说您还有个小妹,姑娘家喜欢的首饰和上好的料子也备了,请郑姑娘来看看。”
似乎……不用狮子大开口了?
郑乔脑海中,是黎洛说这句话时带着狡黠的眼。
“都拿回去吧,我们穷苦人家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别糟践了。”
周管家还在想着要怎样让人消气,抬头就听见这么一句。
“郑……”
“家里有些乱,就不留周管家喝茶了,请回吧。”
郑乔脑海中回想的,是刚才黎洛万事波澜不惊的神情。
但凡他从这堆东西中挑剔上几句,周管家都还有话可说。
可如今这冷冰冰的直接将一切拒之门外,反而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未免彻底将人惹恼,周管家也不敢多做停留,只能又将东西原模原样的抬了出去,留小厮在院外盯着。
小厮窝在墙角,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话,一转头,发现屋顶上坐着个人。
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霎时间,小厮“嗷”了一嗓子,抬腿就去追周管家一行。
闻言,周管家才彻底相信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郑家背后确实有人。
这对于周老爷来说,无疑是个噩耗。
他在屋内焦急踱步,最后心一横,抬笔写了封信,让人秘密从后门送了出去。
入夜,五皇子府。
其他地方的烛火都已经熄了大半,唯独书房一片亮光。
李筝澜看见周家的信,嫌弃地拎了出来,连打开看的念头都没有。
原以为选个没脑子的,自己在背后操控能省些麻烦,现在看来,太没脑子了还是不行。
白天的事情早已经传到他耳朵里,或者说,但凡关注京城形势的,没人不知道。
这种情形,谁掺和这事情,无疑就是在站出来说自己就是周家背后的主子。
李筝澜不会管。
况且,他也知道黎洛不会真的将周家如何。
自己手底下的产业,李筝澜还是有这个把握的。
不过是那个蠢货的儿子惹了不该惹的人,正好撞在黎洛当面,这几日过去便罢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李筝澜还是窝火。
得罪太子府是放在明面上的事,周家的生意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最终影响的可是他的钱袋子。
“你来。”
李筝澜抬手,示意守在窗边的心腹靠近,低语了几句。
……
天不亮,周家忽然乱成一团。
昨夜上过药,安然睡去的周文曲忽然高烧不退,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周夫人急得团团转,一个接一个的人遣出去,只为了将城中有声望的大夫请来。
在她对面,周老爷却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坐在一旁,不住吸着那柄镶翠的烟杆。
昨日将信送出去之后,他就一直忐忑不安,觉得冒事了些。
一夜辗转,那种不祥的预感总算在此刻得到证实。
他确实做错了。
那封信如果没送出去,李筝澜未必会注意到他不成器的儿子,静静养伤就是了,现在,难说了。
周老爷甚至不知道他的主子这番是为了敲打,还是真的要周文曲的命。
“来人,准备——”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原是想着让人准备笔墨,立刻再休书一封,看能否挽回些许。
细想之下,这却是一步烂的不能再烂的棋。
只会火上浇油,绝无让背后那人消气的可能。
周老爷心一横,闭上了眼。
一个蠢笨无用的儿子和唾手可得的财富,如何选择,他已有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