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来客栈时，已是深夜。
烛火在房间内跳动，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在墙壁上。桌上放着今日所得：盛放星核碎片的玉盒、泛着水润光泽的碧水玄龟龟甲、以及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碎片。
江澈拿起黑色碎片，指尖轻触其表面裂纹。那种熟悉的共鸣再次传来，比之前更清晰——储物戒中的龟甲在微微发烫，眉心封印传来极其微弱的脉动，仿佛沉睡的什么被轻轻触动。
“九块碎片……”他低声重复玉简中的话，“集齐之日，可见真相。”
苏芸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茶杯。茶水已经凉了，但她没有喝。“那位自称‘冥’的人，等了三百年。”她抬起眼，“三百年……至少是造化期的寿元。他在等什么？等你？”
“或者等任何一个能引起碎片共鸣的人。”璃幽靠在窗边，九尾在月光下泛着银白光泽，“但偏偏是你得到了。江澈，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江澈放下碎片。他知道璃幽的意思——从冰棺中的镇魂本源，到魂主的敬畏，再到这黑色碎片与“冥”的线索，一切似乎都指向他身负的某种因果。
“古战场遗址，现在不能去。”他做出决定，“我修为不够，你们也需要时间提升。更重要的是——”他看向苏芸，“你需要闭关吸收星核碎片。”
苏芸想说什么，江澈抬手止住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次，你必须先顾好自己。镜花水月体质与晶曜真解结合后，你的潜力不亚于我。只有你足够强，我们未来才能走得更远。”
他的话很轻，但语气坚定。苏芸看着他眼中映出的烛火，最终点了点头。
“那你呢？”她问，“欠聚宝轩的一万八千灵石，还有各方势力的招揽……你打算怎么办？”
江澈的目光落向窗外。天枢城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绵延，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修行者，在为自己的道途挣扎求索。
“炼丹还债是最快的。”他说，“聚宝轩愿意预支灵石，看中的是我未来能创造的价值。那我就让他们看到价值——三天后，我会再炼一炉九转化元丹，这次争取炼制十枚，品质再提升半分。”
璃幽转过身来，月光勾勒出她姣好的侧脸:“那各方势力的招揽呢？流火剑宗、悬空山、千机门……他们开出的条件都不差。选一个靠山，至少能暂时挡住天衍宗的麻烦。”
“靠山……”江澈笑了，笑容里有些疲惫，“璃幽，你还记得我们在东陆时，为什么要一路逃到中土吗？”
“因为囚天殿要抓你。”
“对。因为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因为我不够强，所以只能逃。”江澈的声音很平静，“现在到了中土，情况变了——我有价值了，所以他们争相拉拢。但本质上没有变:他们拉拢的不是我这个人，是我的混沌容器，是我的丹术，是我能带来的利益。”
他顿了顿:“今天他们可以为了利益拉拢我，明天也可以为了更大的利益出卖我。靠山……这世上最可靠的靠山，只有自己的实力。”
房间里安静下来。烛火啪地炸开一朵灯花。
苏芸伸出手，轻轻覆在江澈的手背上。她的手很凉，但掌心柔软。“那就靠自己。”她说，“我们一起。”
璃幽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别过脸去，声音却飘过来:“本狐既然跟来了，就不会让你死了。要炼丹是吧？本狐给你护法，这次布个更强的结界。”
江澈看向她:“璃幽，其实你不需要——”
“闭嘴。”璃幽打断他，九尾在身后轻轻摆动，“本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你指点。再说——”她忽然勾起嘴角，那笑容妩媚又带着几分狡黠，“你欠本狐的人情，可不止一两次了。等哪天本狐要你还的时候，你可别赖账。”
江澈怔了怔，最终只能苦笑:“好，我记着。”
夜深了。
苏芸抱着星核碎片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准备闭关。璃幽说要在客栈周围布下警戒阵法，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江澈独自坐在房间里，取出碧水玄龟龟甲。
龟甲入手温润，内部蕴含的水元之力如潮汐般缓缓涌动。他将玄元重水焰唤出，淡蓝色的火焰包裹龟甲，开始缓慢炼化。
水元之力一丝丝融入体内，沿着经脉游走，最终汇入丹田。那滴玄元重水焰的本源微微发光，变得更加凝实精纯。
在这个过程中，江澈的心神却有些飘忽。
他想起了很多人。
想起了焚天谷炎狱渊自爆的阿涟。如果她在，现在会说什么？大概会冷着脸骂他太拼命，然后又默默帮他准备好一切。
想起了神农谷的姜无量前辈。那位老人对他有授业之恩，如今神农谷正面临囚天殿的压力，他却远在万里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想起了太史燎。那位天兵阁的前任阁主将传承托付给他，而他至今没能完成破天神戟的炼制承诺。
还想起了剑无痕，想起了墨璇，想起了魂主……
一个个面孔在脑海中浮现，又渐渐淡去。
最后停留在眼前的，是苏芸担忧的眼神，和璃幽转身时那抹复杂的笑。
“我欠的……太多了。”江澈低声自语。
不只是灵石，还有人情，承诺，期待。那么多人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不能倒下，不能退缩。
龟甲炼化了整整一夜。天亮时，龟甲缩小了一圈，表面光泽更加温润。江澈体内的玄元重水焰本源壮大了一成，对水之法则的感悟也深刻了几分。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敲门声轻轻响起。是苏芸。
她已经换了一身简单的白色衣裙，长发用玉簪束起，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利落。“我准备闭关了。”她说，“短则七日，长则半月。璃幽说会在闭关室外布置结界。”
江澈起身:“我送你。”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客栈后院的专用闭关室。聚宝轩的面子确实好用，钱万通特意为他们预留了最好的三间闭关室，阵法齐全，灵气充沛。
在闭关室门前，苏芸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看着江澈。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色。
“江澈。”她忽然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
“嗯？”
“等我出关，我们……”她顿了顿，耳尖微微泛红，“我们去看看中土的风景吧。不急着赶路，不急着变强，就只是看看。”
江澈愣住了。
苏芸抬起头，眼中映着他的影子:“这一路走来，我们总是在逃，在追，在拼命。我想和你一起，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江澈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从清水巷到现在，到如今生死与共、心意相通的伴侣，这一路的风雨，她都陪他走过。
“好。”他听见自己说，“等你出关，我们就去。”
苏芸笑了。那笑容很浅，却照亮了整个清晨。
她转身走进闭关室，石门缓缓合拢。最后一刻，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江澈很久之后还记得。
闭关室阵法启动，灵气开始汇聚。
江澈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璃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舍不得？”
他转过身，璃幽倚在走廊柱子上，九尾懒洋洋地垂着。
“只是觉得……欠她的太多。”
“那就好好活着还。”璃幽走过来，与他并肩看着紧闭的石门，“小苏芸选择了你，那是她的事。你要做的，是不辜负这份选择。”
江澈沉默片刻，忽然问:“璃幽，你呢？你选择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太直白，太突然。
璃幽的狐耳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走廊尽头窗外的天空。晨光越来越亮，云层被染成金色。
“本狐啊……”她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慵懒，“本狐就是觉得，跟着你挺有意思的。看一个人类小子，怎么从蝼蚁一步步往上爬，怎么在绝境里一次次翻身。这比在北境祖地睡觉有趣多了。”
江澈看着她。晨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那双狐狸眼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只是这样？”他问。
璃幽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戏谑，有试探，还有更深的东西，埋在那层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
“不然呢？”她反问，嘴角勾起，“难道要本狐说，是因为喜欢你？”
空气凝固了一瞬。
江澈的呼吸停了半拍。
璃幽却忽然笑出声，笑得很张扬，九尾都跟着抖动:“逗你的。人类小子，别太自恋了。”
她转身往走廊外走，背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
走到拐角处时，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飘过来:
“三天后你要炼丹是吧？本狐会布好结界。这次……别太拼命。活着，才能还清你欠的那些。”
说完，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江澈站在原地，很久没动，他依稀记得那晚在千流屿璃幽对他的表白。
走廊里安静下来，只有闭关室阵法运转的微弱嗡鸣。晨光一寸寸移动，从脚边爬到墙上。
他最终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还有很多事要做。要炼丹，要还债，要变强，要查清黑色碎片的秘密，要应对天衍宗的敌意，要找到复活阿涟的方法……
路还很长。
但至少此刻，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走。
苏芸在闭关室里，璃幽在客栈某处。她们都在，这就是够了。
江澈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
他取出丹炉，取出药材，开始为三天后的炼丹做准备。
窗外的天枢城渐渐苏醒，人声、车马声、修士的遁光破空声……交织成这座中土城池特有的喧嚣。
而在这喧嚣之中，三个人的命运，正缓缓编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网的中心，是江澈。
网的外围，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