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飞那辆擦得锃亮的福特猛禽,油门轰得整个楼都听得见。
大清早七点半,容城大学东门保安老刘刚揭开保温杯盖子,就被这动静吓得手一抖,枸杞茶洒了一裤裆。
他探出脑袋,瞅着那黑色大皮卡一个利落的甩尾停在门口,驾驶座跳下来个穿灰扑扑工装夹克的男人,头发乱得像被炮崩过。
“陈导!您可真够早的!”清脆的声音带着点雀跃响起。
楚潇潇从旁边值班室的小窗口钻出来,马尾辫甩得老高,牛仔裤配着件宽大的卫衣,脸上干干净净没半点脂粉气,就一双眼睛亮得跟小灯泡似的。
她身后跟着俩探头探脑的女生,一个戴黑框眼镜抱着厚厚的《刑法学》,另一个举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消消乐界面。
“潇潇,”陈鹏飞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点黄的牙,顺手从车里拽出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大包,往肩上一甩,“场地都盯好了?没给咱撂挑子吧?”
他说话带着点容城本地特有的腔调,尾音往下掉,听着有点糙。
“放心陈叔!老刘都打好招呼了!”楚潇潇拍着胸脯,又赶紧拉过身后俩室友,“这是林然,法律系的学霸!这是王丹,我下铺,八卦小能手!”她挤挤眼,“丹丹,你不是拍短视频吗?今天素材管够!”
王丹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眼睛滴溜溜打量着陈鹏飞和他那辆大皮卡,小声嘀咕:“潇潇,你爸的公司拍电影…就陈导一个人扛包啊?剧组其他人呢?大明星呢?”
语气里带着点藏不住的失望。
林然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但那眼神也写着同样的疑问。
这阵仗,跟她们想象的电影开机差得有点远。
陈鹏飞嘿嘿一笑,也不解释,拍了拍肩上沉甸甸的包:“家伙事儿都在里头呢!明星?甭急,一会儿就到!咱先去那场地瞧瞧!”
他说的场地,就是法律系那栋老楼顶层尽头的大会议室。
地方是楚潇潇磨破了嘴皮子跟系主任申请的,理由高大上:支持本土电影创作,丰富学生实践。
一行人穿过清晨雾气蒙蒙的校园。
晨读的学生捧着书,跑步的喘着粗气,目光都好奇地黏在这奇怪组合身上。
一个扛大包像搬家工人的大叔,三个女学生,外加一辆跟校园气质格格不入的猛禽皮卡。
会议室在三楼东头。
推开门,一股子陈年木头、粉笔灰和阳光暴晒过旧窗帘的味道扑面而来。
地方不小,能装下百十号人开会,但此刻显得空荡又陈旧。
中间一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漆面斑驳,露出底下暗沉的原木色。
十几把包着磨破皮人造革的椅子围了一圈,有的椅腿还不大稳当。
头顶几盏老式日光灯管,滋滋啦啦地响着。
角落里堆着些蒙尘的旧投影仪和折叠椅。
唯一的“现代气息”是窗边几台呼呼作响、扇叶都发黄的大功率电风扇。
“就…这儿?”王丹瞪大了眼,声音都高了八度,举着手机对着空荡荡的会议室扫了一圈,语气里的失望快溢出来了。
“陈导,这跟我想的红毯、香槟、闪光灯…也差太远了吧?这不就我们系开年级大会那破地儿吗?”
她想象中的电影开机,怎么也得是红毯铺地,明星云集,闪光灯亮成一片,结果眼前这场景,比她上专业课的教室还寒酸。
林然也皱紧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怀里厚厚的刑法学教材:“陈导,场景这么…朴素?主要剧情不是十二个人激烈辩论吗?这环境…”
她后半句没说出来,意思是这破地方能拍出啥火花?
陈鹏飞把大包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起一小片灰尘在阳光里飞舞。
他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手指头划过桌面上一道深深的划痕:“嘿,要的就是这味儿!真实!你们想想,十二个爹妈为了自家孩子的事,急赤白脸地吵吵,能是在啥金碧辉煌的地儿?
就得是这种老破会议室,憋屈,燥热,让人喘不上气儿,火气才容易上来!”
他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推开一扇积满灰的窗户,外面嘈杂的校园广播声和树上的蝉鸣立刻涌了进来。
“听见没?风扇声,广播声,蝉叫!这都是天然的音效!比后期配的强!”
他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几声压低的惊呼。
几个起大早占座自习的学生正经过楼下,无意中抬头往三楼会议室的窗户看了一眼,脚步立刻就挪不动了。
“哎!快看!三楼!那…那不是…‘老团长’张铁山吗?!”一个男生指着窗户,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只见窗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旧夹克、身材敦实、剃着板寸的男人,正背对着楼下,跟陈鹏飞说着什么。
那背影,那硬朗的线条,容城人太熟了!电视里演了多少回铁血军人、硬汉父亲!楼下学生一阵骚动,手机纷纷掏了出来。
“真是张老师!”林然也认出来了,声音带着点激动。
张铁山在圈里出了名的低调,很少参加综艺,戏却演一部火一部,尤其擅长演那种表面粗粝、内心滚烫的角色。
张铁山似乎感觉到楼下的目光,转过身。
一张典型的国字脸,皮肤黝黑粗糙,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像刀劈斧凿出来的一样。
他手里居然还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俩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和一塑料杯豆浆。
看到楼下的学生,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有点憨厚的笑容,还扬了扬手里的包子,算是打招呼。
“我的妈呀!张老师吃包子!”
王丹差点跳起来,赶紧举着手机狂拍,“这反差萌!太接地气了!我还以为大明星都喝露水呢!”
这边还没拍够,楼梯口又传来动静。
一个穿着深蓝色对襟盘扣薄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着个小布包的老太太,慢悠悠地踱了上来。
她个子不高,面容清癯,眼神却温和沉静,像一汪深潭水。
“刘…刘芳草老师?!”
法律系一位刚上楼的讲师失声叫了出来,手里的教案差点掉了。
刘芳草,那可是华国影视圈里的“国民母亲”专业户!
银幕上哭戏一绝,一滴泪能砸进观众心坎里。
谁能想到会在这儿,大清早的,穿着家常衣服出现?
刘芳草对那位讲师微笑着点点头,径直走到窗边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旁,从小布包里掏出…一团毛线和几根竹针!
然后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开始…织毛衣!手指翻飞,动作娴熟得不得了。
“刘老师还会织毛衣???”王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机镜头死死锁定那双上下翻飞的手。
林然也看呆了,学霸的脑子有点处理不了这信息量。
“哎呀,老姐姐,您这手真巧!”一个洪亮又带着点滑稽腔调的声音响起。
楼梯口又晃悠上来一个脑袋溜圆、笑得跟尊弥勒佛似的小老头。
穿着件印着夸张卡通图案的亮黄色t恤,外面套着件皱巴巴的格子衬衫,没系扣子。
正是喜剧界的老戏骨王有财!专演各种蔫坏儿又可爱的市井小人物。
“小王也来啦?”刘芳草抬起头,笑着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
“这不赶着来给陈导站台嘛!”王有财乐呵呵地,眼神扫过会议室,看到那几台破风扇,啧啧两声:“嚯!这降温设备,够复古!比我家那台老收音机岁数都大吧?”
他走到一台风扇前,煞有介事地研究着扇叶,还伸手想去戳,被旁边一个一直没吭声、穿着深灰色立领夹克、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拦住了。
“王老师,小心手指头。”男人声音不高,温和却有股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样式非常普通的半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专注,正拿着个小本子在记着什么。
“李墨!”林然差点尖叫出来,赶紧捂住嘴,脸都激动得有点红。
李墨!话剧舞台上的绝对王者,台词功底深厚到被称为“人肉收音机”,演什么像什么,是无数表演系学生膜拜的偶像!
他居然也来了,还这么低调地站在角落记笔记!
王有财被李墨拦住,也不恼,嘿嘿一笑,搓着手走到会议桌边,一屁股坐下,椅子立刻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变戏法似的从大裤衩口袋里摸出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热气,美滋滋地嘬了一口:“呼,还是咱老李懂我!这地方,有感觉!接地气!比那些假模假式的摄影棚强多了!你们说是吧?”
他对着旁边几个刚刚进来、同样被这场面震得有点懵的法律系学生挤挤眼。
这还没完!一阵有节奏的、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肩背宽厚得像一堵墙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中山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面容冷峻,鹰钩鼻,薄嘴唇紧抿着,眼神扫过来时,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赵…赵一丁!”有学生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在发抖。赵一丁!荧幕上的“大反派专业户”!
演起那种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角色简直入木三分,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脊背发凉。他怎么会来演家长?还是在这种…地方?
“我的老天爷…”王丹举着手机的手都忘了按录制键了,喃喃道,“张铁山啃包子,刘芳草织毛衣,王有财讲段子,李墨记笔记,赵一丁…赵一丁他修椅子?!我没看错吧?这些个神仙…都打哪儿下凡来了?”
窗外的骚动早已不是低声惊呼了,简直是炸了锅!闻讯赶来的学生越来越多,把楼下堵得水泄不通。无数手机高高举起,摄像头对着三楼的窗户疯狂拍摄。尖叫、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快看!真是张铁山!他对我笑了!”
“卧槽!刘芳草!我妈的偶像!她在织啥?”
“王有财!活的!比电视上还逗!”
“李墨!我看到李墨了!天啊他好有气质!”
“赵一丁!他刚才是不是修了把椅子?!太魔幻了!”
“楚潇潇牛逼啊!她爸公司拍个电影,把半个娱乐圈的老神仙都请来了?”
“这破会议室今天是镀金了吗??”
喧闹的声浪穿透窗户,连呼呼作响的老风扇都压不住。
会议室里,陈鹏飞看着眼前这几位神态各异、却都自带强大气场的老戏骨,再看看楼下那黑压压一片激动万分的脑袋。
“各位老师,”
陈鹏飞的目光扫过这一张张在无数荧幕上塑造了经典、此刻却无比真实鲜活的面孔,最后落在那破旧的风扇和积灰的窗台上。
“地方是破了点,风扇吵了点,楼下也闹腾了点…”
窗外,蝉鸣聒噪,风扇嗡鸣,楼下人声鼎沸。
会议室内,一片短暂的寂静。
张铁山把擦手的纸巾团成一团,精准地扔进墙角的垃圾桶,咧开嘴:“开干!”
刘芳草把织了一半的毛衣小心地收回布包,温和地点点头。
王有财一拍桌子:“得嘞!就等您这句话!”李墨合上小本子,推了推眼镜。
赵一丁只是微不可察地颔首,目光沉静地看向陈鹏飞。
“团队还没到,那咱们,就先围读剧本了。”陈鹏飞礼貌的说道。
随后,所有演员全部都进入了状态,安安静静的开始看起了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