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回归的晕眩感如潮水般退去，耳边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呼啸的风雪声、战马的嘶鸣声，刹那间被一种近乎奢侈的安静所取代。
卓老三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节能灯发出柔和的白光。身下是略显柔软的床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未及时清理的泡面汤料味，以及从窗外飘来的、初夏夜晚温热湿润的草木气息。没有血腥，没有硝烟，没有零下三十度的刺骨严寒。
自从和李秋雨“坦白”穿越身份后，他便不用“请假”了，而是可以在家躺在床上舒服的穿越。
1938年寒冬哈尔滨郊外那场惨烈而激昂的铁道阻击战，那灼热的炮火、冰冷的钢铁、战士的鲜血、同胞的哭喊与获救后虚弱的笑容……一切仿佛一场过于真实、过于漫长的噩梦，又或者，眼前这个安静平凡的宿舍才是梦？
他静静地躺了几分钟，让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复，让沸腾的血液慢慢冷却。每一次穿越归来，这种两个世界、两种人生的剧烈切换，都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他侧过头，看向书桌上散落着几本专业书籍、一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
现实。平凡。安全。却也……平淡。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系统强大的恢复能力已经消除了穿越战斗带来的所有生理性疲惫和暗伤，但精神上的某种沉重感，却像一层看不见的薄灰，悄然附着在心绪之上。他想起了赵秀兰最后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想起了刘铁柱紧紧握住他手时眼中闪动的泪光和决绝，想起了陈大眼认亲时那铁汉柔情的哽咽，也想起了月台阴影中，那两把沉默而致命的匕首。
“血债血偿……”他想起离开前刘铁柱的誓言，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他做到了他能做的，而活下来的人，将继续他们的战斗，直到胜利，或者死亡。
思绪收敛，目光回到现实。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首要的，就是眼前迫在眉睫的——毕业。
他翻身下床，走到客厅前唤醒电脑。屏幕上，是一个复杂的数据流可视化界面和层层叠叠的代码窗口。这正是“护送钱教授”任务后，利用从任务中获得的部分超前思路和钱教授本人的理论框架，结合本专业所学，一点点搭建起来的一套“基于动态环境感知与自适应逻辑的智能数据分析框架”原型系统。
说人话，就是一个非常先进、具有极强学习能力和泛化潜力的ai程序雏形。它的核心算法和架构理念，远远超出了当前本科毕业设计的平均水平，甚至触摸到了研究生课题的深度。这多亏了钱教授那绝顶智商带来的灵感火花，以及卓老三在对ai算法的理解。
他坐下来，开始整理最后一部分实验数据和撰写结论。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合租房里规律地响起，如同另一种形式的战斗指令。他的思路异常清晰，效率极高。那些在枪林弹雨中锻炼出的极度专注力和在庞大系统界面中处理海量信息的能力，在此刻完美转化为了学术生产力。
几天后，毕业设计答辩现场。
卓老三的演示简洁而深刻，他没有堆砌花哨的界面，而是直击核心算法、架构设计以及那份独一无二的、蕴含了部分“钱教授”理念的数据库构建逻辑。当展示出系统在处理复杂、非结构化数据时表现出的惊人适应性和准确率时，台下几位导师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他的导师，一位以严谨着称的教授，推了推眼镜，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卓同学，你这个框架的‘自适应’逻辑设计得非常精妙，尤其是动态权重调整和隐含层关联挖掘这部分……数据库的构建思路也很独特，数据清洗和特征提取的流程效率很高。很难想象这是本科生独立完成的成果。”
卓老三平静地回答：“谢谢老师。其中部分思路，得益于我之前参与的一个校外合作项目，与一位研究前沿数据科学的教授有过交流，受益匪浅。”他隐去了钱教授的名字和具体背景，但这已足够解释一部分“超常”之处。
导师点了点头，显然对这套说辞和实实在在的出色成果感到满意。最终答辩评分，卓老三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全系的最高分之一，他的毕业设计被推荐参评校级优秀论文。
消息传回宿舍，老二和老四先是目瞪口呆，随即陷入了狂喜。
“我靠！老三！牛逼啊！最高分！优秀论文！”老四一个箭步冲过来，差点想给卓老三一个熊抱，被他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
老二则拍着胸口，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稳了稳了！这回彻底稳了！跟着老三混，毕业没烦恼！老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不，你就是我义父！”
他们俩的毕业设计虽然也各自做了些工作，但无论是深度、创新性还是完成度，都远远无法与卓老三的相比。答辩时或多或少都沾了同组有“大腿”的光，导师提问都温和了许多。此刻，一种“抱对了大腿，躺赢毕业”的巨大幸福感充斥着两人的心胸。
“不行，必须庆祝！必须表示！”老四咋咋呼呼，“老三帮咱们这么大忙，咱俩不能没表示！”
老二深以为然：“对！老三你那套外设是不是用了好几年了？键盘都打油了，鼠标也有点掉漆，咱们合资，给老三整一套顶配的！”
两人雷厉风行，很快就商量好，瞒着卓老三，上网研究、比价，最后咬牙掏空了各自本就不算丰厚的“小金库”，买下了一套市面上口碑极佳的专业电竞外设——手感绝佳的磁轴键盘、超轻高精准的新款鼠标、包裹感舒适且音质清晰的游戏耳机。
当这份礼物送到卓老三手里时，他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包装精美的盒子，再看看两个室友那混杂着感激、得意和一点点肉疼的滑稽表情，他心中那层从任务世界带回来的冷硬外壳，似乎被这简单甚至有些笨拙的善意轻轻撬开了一丝缝隙。
“谢谢。”他接过礼物，声音依旧平淡，但眼神柔和了些许。这份来自平凡世界的、带着烟火气的友谊，是他穿梭于生死之间时，一份重要的锚点。
“谢啥！应该的！”老二和老四嘿嘿笑着，仿佛了却了一桩大事。
毕业季的喧嚣渐渐平息，学位证和毕业证顺利到手。卓老三和李秋雨都凭借出色的成绩，早早确定了不错的工作去向——“游戏直播”。李秋雨直播收益和卓老三参加比赛、上综艺的收入积累，远超普通毕业生的财富，生活已然无忧。
一个周末的傍晚，两人在学校附近一家常去的、环境安静的餐厅吃饭。窗外华灯初上，车流如织，弥漫着都市夜晚特有的活力与慵懒。李秋雨今天特意打扮过，浅色的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带着轻松愉悦的笑意，谈论着对未来的规划：工作、买房、定居的城市……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闪烁着期待与羞涩，看向卓老三：“老三，我们现在……工作也定了，钱也有了一些，生活算是稳定下来了。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下一步了？”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也分享过平淡日常的温馨，她早已认定卓老三就是那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她憧憬着和他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在安稳的岁月里彼此扶持，享受平凡却珍贵的幸福。
卓老三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看着李秋雨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与憧憬，心中涌起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沉重的无奈。餐厅柔和的灯光，美味的食物，恋人殷切的目光……这一切构成的美好图景，对他而言，却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坚固的屏障。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让李秋雨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安。
“秋雨，”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秋雨眼中的光黯了黯：“我们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吗？房子我有在看……”
“不是那些。”卓老三打断她，目光直视着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躲闪，“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另一份工作’。”
李秋雨的脸色白了。她知道那所谓的“工作”意味着什么。
“每次进去，”卓老三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唯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那底下翻涌的暗流，“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子弹、炮弹、爆炸、毒气……什么都有可能。我的确比普通人强，但我不是神，我会受伤，也会死。”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块砸在李秋雨心上，“我不想让你当寡妇，小雨。一天都不想。”
“可是……可是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我可以等你！每次你回来，我们都能……”李秋雨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那对你太残忍了。”卓老三摇头，“而且，对我也是。”他看向窗外闪烁的霓虹，声音更低了，“有了家，有了妻子，在战场上……我就会忍不住多想，多一分犹豫，多一分牵挂。那在生死一线间，可能就是致命的变数。我不能冒这个险，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任务。”
“任务任务！又是任务！”李秋雨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压抑着声音，却压不住心碎的颤抖，“那这个穿越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你要一辈子这样下去吗？我们就永远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安安心心、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吗？我想要的真的不多啊，老三……”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卓老三感到胸口一阵窒息的闷痛。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动作是罕见的温柔，语气却依旧带着无法消融的沉重：“我也想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系统没有给出明确的终点。但……我不会坐以待毙。”
李秋雨抬起泪眼看着他。
“我一直在摸索这个系统的规律，尝试理解它的机制。”卓老三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而且我不是唯一的‘玩家’。”
李秋雨怔住了，连哭泣都暂时停止。
卓老三缓缓说道，“我的代号是003，还有001号玩家白烁和002号玩家杨锋。”
他握住李秋雨的手，感觉到她的指尖冰凉：“告诉我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并非盲目地在系统里挣扎。我在寻找出路，寻找这个系统的真相，寻找可能结束这一切的方法。白烁和杨锋也会给我提供帮助，尤其是白烁有很多厉害的能力，或者等我彻底理解系统本身。这需要时间，也需要……继续冒险。”
李秋雨反手握紧他的手，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除了悲伤，还多了一丝理解，以及深深的心疼。她明白了，他不是不想给她承诺，而是他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前路太过凶险莫测。他所拒绝的，恰恰是他最想给她、却怕给不起也守护不了的“安稳”。
“我……我明白了。”她哽咽着，将脸埋进他的掌心，温热的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我会等。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每一次都要！然后……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结束它。”
卓老三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体的细微颤抖，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都市灯火依旧璀璨，餐厅里的人声依旧隐约，但在这一方小小的角落里，两个年轻人的心紧紧依偎，共同面对着一个超越平凡世界的巨大阴影，以及阴影中，那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对“正常生活”的执着向往。
“嗯，我答应你。”他在她耳边低语，仿佛一个誓言。
寻找答案的路，或许比任何一场枪林弹雨的战斗，更加漫长和凶险。但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