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棠娇笑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吴硕伟的骼膊。
“吴工,你说是不是特别逗?”
吴硕伟没笑,他只是转头看了赵麦麦一眼。
姑娘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饭盒里的那坨土豆泥,好象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她的肩膀微微绷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他伸出脚,在桌子底下用鞋尖轻轻碰了碰赵麦麦的鞋尖。
赵麦麦身子颤了一下,抬起眼有些错愕地看他。
吴硕伟没说话,眼神中那意思分明是在说:别理她,当她唱戏呢!
一股暖流从脚尖传上来,赵麦麦心里那团烧得正旺的火,莫明其妙的就小了一些。
“都是小时候不懂事了。”赵麦麦终于开口开始‘反击’。
“人总是要成长的。海棠你现在不也是广播站的骨干,每天在广播里念那么长的稿子,对着全厂那么多人讲话,一点都不怵。”
“那哪能一样啊。”于海棠叹了口气,脸上带出几分过来人的沧桑感。
“我是被生活逼的,没办法。不象你——有得选。我听说你大学都没去上,是觉得上学太辛苦了吗?”
她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大学。
“我上大学那会儿,可真是苦。宿舍是八人间,冬天没暖气,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去图书馆占座背书,晚上点着煤油灯做作业,手都冻僵了。不过现在想想,也值得,学到了很多东西。”于海棠说着,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自豪和优越感的神色。
“有时间我跟你好好分享一下我的大学生活,可有意思了。”
这番话明着是诉说自己的辛苦,暗地里却是在眩耀自己的知识分子身份。
同时精准地踩在了赵麦麦“没上过大学”这个点上。
“好啊!”赵麦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过我最近刚到文档室上班,手头业务不熟、忙得很估计是没这个时间了。”
“也是,工人阶级最光荣,工作最重要嘛!”于海棠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三两口把饭吃完。
她站起身端着饭盒,又恢复了那副亲热的模样。
“那我先走啦吴工、晓娥你们慢慢聊。”
临走前,她的目光又在吴硕伟脸上转了一圈还冲他眨了眨眼。
这才转身迈着她那特有的、腰肢轻摆的步子走了。
于海棠的身影一消失在食堂门口,赵麦麦就把筷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
“这饭还让不让人吃了!”她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周围吃饭的工人被这动静惊动,纷纷投来目光。
赵麦麦察觉到视线,赶紧压低声音把身子凑到吴硕伟跟前,象一只被惹急了炸毛的猫。
“你听听你听听!她那叫人话吗?什么叫分享?还分享大学生活?她怎么不把她爸分享出来让我认认?”
“还有你!”她伸出食指隔着厚厚的工装布料用力戳了戳吴硕伟的骼膊。
“刚才人家一口一个‘吴工’,叫得是不是特亲热?我怎么听着象在叫‘蜈蚣’呢?你是不是骨头都听酥了?”
说着,她的手已经不满足于戳了,顺势滑到他腰间准确地找到了那块软肉使劲一拧。
“嘶——”吴硕伟疼得吸了口凉气,赶紧伸手抓住她作乱的手。
“谋杀亲夫啊你!”
“你是谁的夫了!”赵麦麦脸一红,手上的力道却没松。
“骨头没酥,鸡皮疙瘩倒是掉了一地。”吴硕伟握着她的手腕,讨饶地看着她。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长得这么招蜂引蝶。”
“噗——”赵麦麦被他这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逗笑了——手上的劲也松了。
她把手抽回来,但还是气鼓鼓的:“以后不许你跟她来往!她要是再找你,你就说你忙,说你要回家给我做-饭-洗-衣-服!”
“行行行,那是必须的,以后家务都我包了都听你的。”
吴硕伟揉着被她掐过的地方,脸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郑重保证道:
“我、吴硕伟,二十一世纪的四好青年,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的熏陶——意志坚定,唯一的缺点就是对你专一。怎么可能被这种初级‘绿茶’给迷惑了?”
“什么绿茶?”赵麦麦假装愣了一下。
“绿茶”是几十年后才会出现的网络流行词,指的是外表清纯无害,实则心机深沉,善于玩弄感情的女性。
对吴硕伟而言,于海棠的种种行为就是最典型的“绿茶”教科书:通过贬低他人抬高自己、在男性面前扮演柔弱博同情、用看似无意的言语挑拨离间。
“就是她那样的。”吴硕伟看她装不懂,只好顺着她装作愤愤不平地解释道。
“看着人畜无害,清纯善良,其实说的话句句都是坑——专门挑拨离间、背后捅刀子。”
“恩嗯嗯!形容得太对了!”赵麦麦用力点头,觉得心里的气又顺了不少。
“她就是个塑料花,看着好看,一闻一股化工味儿!”
“所以啊,以后离她远点。”吴硕伟把自己的饭盒推到她面前。
“赶紧吃,菜都凉了。吃完了我送你回档案室。”
赵麦麦看着他态度,心里的那点不快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拿起筷子扒拉了一大口饭,腮帮子塞得鼓鼓、含糊不清地说:“那你也得保证,不能被她那一声声‘蜈蚣’给叫走了魂!”
“保证不会。”吴硕伟笑着伸手帮她把一根不听话垂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
……
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赵麦麦心情好了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像只出了笼子的小鸟,在他身边一蹦一跳地走着。
吴硕伟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赵麦麦还是太天真了。
她上辈子要么活在象牙塔里,要么待在剧组那种相对封闭的环境。
这辈子又是在娄半城的羽翼下长大,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社会毒打——不懂得人心险恶。
她以为于海棠这种人,只要防着就行了。
她不知道,这种看似柔弱、处处为你着想的“软刀子”,才是最难防的。
它不会让你见血,却能一点点割断你的社会关系,孤立你,让你有苦说不出。
他快走几步跟上了她的步伐,与她并肩而行。
这个时代对他来说处处是机会,但也处处是陷阱——他得看好自己的这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