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硕伟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她嘴角沾着的一点饭粒。
“放心,就算孵出个哥斯拉,我也帮你养着。”
他的动作很自然,语气带着玩笑。
赵麦麦的脸“腾”地一下就热了,心跳漏了一拍。
她低下头用筷子胡乱地扒拉着饭盒里的饭,嘴里小声嘟囔:“谁要你养……”
角落里的气氛正好,带着一点点暧昧和甜不对,是整个空间都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
可惜不到片刻就被打破了。
一个身影却在这时笼罩了他们的小桌。
“晓娥,吴工,可算找到你们了。”
于海棠端着自己的饭盒,笑吟吟地站在桌边。
她今天穿了件的确良的碎花衬衫外面套装一件工装棉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她先是看向吴硕伟,眼睛亮晶晶的。
“吴工,恭喜你啊!我刚才在广播里念那份通报的时候,就替你高兴。你可真是咱们厂的大英雄!”
“客气了。”吴硕伟往后靠了靠,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晓娥,你也真是的,你对象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怎么也不请客呀?”于海棠这才转向赵麦麦,语气亲热但手却不着痕迹地把饭盒往桌上一放。
——好象她本来就该坐在这里。
赵麦麦抬起头、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她扯了扯嘴角。
“这不是刚知道么。再说,他忙我也忙,哪有时间。”
“那今天中午就有时间了呀。”于海棠顺势就要在吴硕伟旁边的空位坐下。
“食堂人多,我找了半天都没位置,不介意我拼个桌吧?”
赵麦麦脸上的肌肉僵了一下,刚刚还因为吴硕伟讲的笑话而弯起的嘴角慢慢拉平了。
“介意什么,”她扯了扯嘴角,手里的筷子在饭盒的米饭里戳着,把完整的米粒都戳得稀烂。
“食堂是大家的,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这话里的火药味,连隔壁桌埋头吃饭的工友都听得出来,但于海棠好象毫无察觉。
“那我就不客气啦。”她笑盈盈的坐稳当,身子还特意朝吴硕伟那边挪了挪,两人骼膊肘几乎要碰到一起。
她的目光落在吴硕伟的饭盒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吴工,你这饭盒里也太素了,就一点土豆和白菜。搞科研最费脑子,营养怎么跟得上?”
说着,她已经用自己的筷子从饭盒里夹起一块烧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
这块肉是她饭盒里最大最好的一块——肥瘦相间,一看就是精挑细选过的。
在这个年代,物资相对匮乏,城市居民的肉、蛋、油等生活物资都需要凭票供应,也就是“肉票”、“油票”。
对于普通工人家庭,一个月能吃上两三回肉就算改善生活了。
因此,一块红烧肉不仅是食物,更是一种珍贵的资源和人情。
于海棠主动夹出自己饭盒里最好的肉,是一种非常明显的示好甚至带有些许眩耀的成分。
“我们家条件不好,也没什么好菜,就这几块肉,你别嫌弃。”
她说着筷子就朝吴硕伟的饭盒伸了过去。
吴硕伟的饭盒往旁边一挪,正好躲开了她的筷子。
动作不大,但态度很明确。
“不用了。”他看着对面嘟着嘴在生闷气的赵麦麦,哪敢接下这天上掉下的‘林妹妹’的好意。
“我不习惯吃别人的东西。”
于海棠的筷子就那么悬在半空,上面还夹着那块颤巍巍的肉。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顺势把肉夹回自己碗里,用开玩笑的语气打着圆场。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都忘了吴工是咱们厂的技术骨干、大功臣,厂里肯定有优待,哪里会缺这点肉票。不象我们家,一个月也见不着几回荤腥。”
她说着,话锋一转。
看向赵麦麦,眼神里带着几分真切的羡慕。
“说到底,还是晓娥你命好。我听说娄伯伯是咱们市里有名的大资本家……啊不对,现在是爱国商人。”
虽然经过公私合营等一系列改造,曾经的资本家被定义为“爱国商人”或“红色资本家”,但这种出身在强调“工人阶级”的社会环境里,依然是一个潜在的“污点”,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暗示其脱离人民群众,享受特权。
于海棠这句话说得巧妙,先是抬高了娄家,紧接着用一个“啊不对”的自我纠正,反而加深了“资本家”这个印象,不动声色地在赵麦麦和周围的“工人阶级”之间划开了一道鸿沟。
赵麦麦心里冷笑一声。
她放下筷子,抬起头,迎上于海棠的目光。
“哪会呢!谈不上什么好命不好命的,都是响应国家号召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我父亲是,我现在作为一名光荣的轧钢厂工人也是。”
她直接把“工人阶级”的身份抬出来,象一面盾牌稳稳地挡住了于海棠射过来的暗箭。
“那是,那是。”于海棠立刻点头,象是真心实意地被说服了。
她低头吃了一口饭,忽然又象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吴工,你是不知道,晓娥上学那会儿有多可爱。”于海棠的目光在吴硕伟和赵麦麦之间来回打转
“她那时候最不习惯学校食堂的伙食了,总说饭菜没油水。每天都从家里带进口的小饼干、巧克力,还偷偷塞给我吃。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吃到那东西,甜得齁人。”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还在回味那巧克力的甜味,也象是在回味那段“阶级差异”分明的青春。
听着她一口一个嗲里嗲气的“蜈蚣(吴工)”,赵麦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这些话表面上是追忆姐妹情深,可在这满是普通工人的食堂里,每一个字都是在给“娄晓娥”这个名字粘贴“娇生惯养”、“铺张浪费”、“脱离群众”的标签。
“我还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隔壁班的男生不小心把球砸到她了。人家跑过来道歉,她脸红得跟块红布似的,躲在我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