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逍冷漠地注视着瘫软在地、陷入深度昏睡的柳如烟,心思电转,权衡着利弊得失。
‘留她一命,是目前最优解。’
‘以她此刻魂力耗尽、身负重伤、精神受创的状态,即便醒来,想要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至少需要一天。’
‘这片山林人迹罕至,魂兽出没,危机四伏。’
‘她孤身一人,想要安全离开,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再设法联系上七宝琉璃宗的隐秘渠道,将关于我的情报传递回去…这个过程,顺利的话,至少需要两到三天。’
‘而七宝琉璃宗高层,特别是宁风致那个老狐狸,收到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绝不会轻举妄动。’
‘他需要时间核实情报,并与宗门内的骨斗罗、剑斗罗商议。反复权衡利弊,评估我的价值、潜力和威胁,再做出最符合宗门利益的决策这都需要时间。’
‘即便他们效率极高,最快做出反应,派遣能代表宗门意志的核心人员前来宝剑城与我接触,路上又需要数日行程。’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有近十天的缓冲期。’
‘这段时间,足够我在宝剑城完成我想做的事情,摸清各方势力的底细和动向,然后从容布局,金蝉脱壳,悄然离开这个漩涡中心。’
‘此乃缓兵之计,以时间换空间。’
风逍思绪一转,想到更深一层:‘而且,柳如烟带回的消息,一旦在七宝琉璃宗内部引起震动,很难完全保密。’
‘天斗太子雪清河(千仞雪)在七宝琉璃宗内部必然安插有眼线,武魂殿的渗透更是无孔不入。’
‘七宝琉璃宗对我的高度重视和主动接触,势必会引起太子府和武魂殿这两大势力的警觉和强烈关注。他们绝不会坐视七宝琉璃宗轻易得到我这样一个‘变数’。’
‘届时,三方甚至多方势力相互猜忌、牵制、博弈,必然会将宝剑城乃至天斗城的水彻底搅浑。’
‘我正好可以借这股乱局,趁机浑水摸鱼,暗中行事,甚至巧妙引导,祸水东引,让他们彼此消耗,互相制衡,为我创造更有利的生存和发展空间。’
‘如此看来,留她一命,倒也不错。’
心念既定,风逍不再犹豫。
他脚掌魂力微吐,地面一阵蠕动,一头通体紫黑、形如巨蜥、四肢粗壮的骨兽破土而出,安静地伏在他面前。
风逍指了指昏迷的柳如烟,对骨兽下达指令:“找个隐蔽、安全的洞穴,好生‘照顾’她。确保她活着,但…别让她太早恢复行动力。”
骨兽眼中鬼火跳跃,表示明白。
它小心翼翼地用嘴叼起柳如烟的衣领,将她轻柔地甩到背上,然后用尾巴卷住固定,确保不会滑落。
随后,它四肢发力,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无声地窜入密林深处,很快消失不见。
以这头骨兽体内储存的魂力,足够维持其存在和基本活动一整天。
而柳如烟的身体状况,最多几个时辰就会自然苏醒。时间绰绰有余。
风逍不再停留,背后宽大的骨翼瞬间展开,骨翼表面蒙上一层扭曲光线的幽暗流光。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黑影,紧贴着树木投下的浓重阴影,如暗夜中的幽灵,朝着宝剑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三天后,月圆之夜。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大地染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风逍乘着夜色,来到了宝剑城外约三十里处,一座早已废弃、荒无人烟的村庄遗址。
这里死寂无声。
夜风吹过残垣断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冤魂的低泣。
破碎的土坯墙东倒西歪,屋顶早已坍塌,露出黑洞洞的窟窿,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在夜风中摇曳,影影绰绰,仿佛隐藏着无数鬼影。
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恐怖森然氛围之中。
这里,是他出生、并生活到六岁武魂觉醒前的村子——鬼头村。
一个连地图上都难以找到名字的、被贫穷和遗忘诅咒的地方。
风逍收敛骨翼,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地,点尘不惊。
他缓步走入这片废墟,脚步落在碎石和杂草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漫步走着,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的满目疮痍,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一丝微澜,勾起了深埋的记忆。
‘村东头那棵老槐树,还在吗?’
他目光望去,只见原本枝繁叶茂、孩子们夏日最爱在树下嬉戏纳凉的老槐树,如今只剩下一截干枯的树身,枝桠如鬼爪般倔强地指向夜空,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记得王奶奶总喜欢坐在树下的石墩上,眯着眼晒太阳,手里纳着鞋底,看到我们这群皮猴子跑过,会慈祥地笑着喊慢点跑。’
那温暖的叮嘱,仍在耳边回荡,却已被风吹散,只剩虚无。
他走过一片长满荆棘的洼地。
‘这里原本是李叔家的豆腐坊,每天清晨,磨豆子的石磨声和豆香味会飘满整个村子。李婶做的豆腐脑,嫩滑爽口,是村里一绝。’
如今,这里只剩下一堆乱石和几块残破的石磨盘,被荒草掩埋。
‘前面那片空地,是村里的打谷场。秋收时节,这里堆满金黄的稻谷,大人们忙着脱粒,孩子们在草垛间追逐打闹,欢声笑语能传出老远。’
如今,空地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随风起伏,如冥界的波浪,寂静得让人发慌。
风逍一路走过,满目皆是破败与荒凉,但他的心中,却难掩一丝淡淡的、如老照片般泛黄的温情。
这些残垣断壁,承载着他童年零碎的记忆碎片。
‘大家日子还好吗?’
他心中默念,想起了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
‘在宝剑城里,靠着互相帮衬,形成那个小寨子,应该…能过上有鱼有肉、安稳平静的好日子了吧?’
这是他当年离开时,力所能及为村民们谋划的一条出路。
他希望,他们能摆脱这穷乡僻壤的困苦,在繁华的城池边缘,寻得一方安宁。
可惜金山银山,终究不如自己的故土家园。
风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不可闻,消散在夜风里。
对于大多数背井离乡的村民而言,宝剑城的生活或许更好,但内心深处,对这片生养之地的眷恋,恐怕难以磨灭。
他从久远的回忆中抽离,心神回笼,目光变得清明而坚定。
这些情绪,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不过是强者之路上的调味剂,偶尔回味即可,沉溺其中便是软弱。
漫步间,他已来到了村子的中央。
这里曾经是村民们聚会、商议大事的广场,是村庄的心脏。
如今却空无一物,只有一片相对平整、被月光照得格外清亮的地面。
风逍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确认无人窥探后,他眼神一凝,脚下黄、黄、紫、黑四道魂环依次升起。
紧接着,他心念一动,周身幽紫鬼火轰然升腾、跳跃,一尊眼眶闪耀着煌煌神光的半身巨人,巍然现身。
与此同时,受到奇异力场的牵引,天空中那轮满月洒下的月华,如舞台的聚光灯,更加明亮地照耀在巨人身上。
风逍调整着魂力波动,使其与这至阴至寒的月华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两股力量相互交融、激荡,最终孕育出灰白色的魂力。
紧接着,他以一种独特的频率和轨迹,将魂力缓缓地注入脚下的地面。
嗡——!
随着魂力的注入与月华共鸣达到临界点,奇异而诡秘的一幕发生了。
平整的地面上,月光照耀之处,开始浮现出无数道细密、复杂的紫黑色纹路。
这些纹路迅速交织、蔓延,最终勾勒出一个巨大、狰狞、却极具美感的骷髅头纹章。
这纹章栩栩如生,细节毕现。
它嘴角猛地向上咧开一个极其夸张的弧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下一刻,骷髅头纹章活了过来,它开始剧烈地扭曲、膨胀。
纹路中心,那咧开的巨口化作连接着另一个次元的通道,产生一股强大吸力。
风逍没有抵抗,任由那黑暗的巨口将他,连同半身巨人,一口吞没。
紫光剧闪,如夜空中爆开的一朵幽暗之花,随即迅速收敛、消散,地面上的骷髅头纹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废弃的村庄,重归死寂。
唯有月华依旧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