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四月，泰缅边境的雨季提前到来，湄公河开始涨水。
曼谷总理府的作战室内，李金唐看着墙上最新标注的态势图，问站在一旁的吴吞：“都准备好了？”
“段希文和李文焕那边已经达成共识。”吴吞低声道，“他们的条件是，保证所有参与‘表演’的部队在撤退时不被追击，事后按原计划安置。另外，他们要求保留在行动中‘缴获’的部分武器装备——对外说是战利品，实际上是给自己留点家底。”
“可以。”李金唐点头，“告诉苏望海，边境部队的‘反击’要打得像样，但不能真造成大规模伤亡。炮弹多往无人区打，子弹尽量朝天放。”
“那推进速度”
“按预定方案，每天五到八公里。”李金唐的手指沿着湄公河西岸那条红线滑动，“重点是沿河岸的控制点，一个接一个拿下来。山地丛林区域可以缓缓，那些地方我们暂时不需要。”
三天后，事态“爆发”了。
四月十七日凌晨，驻扎在湄公河西岸索拉村以北三十公里处的一支泰国边防巡逻队，“遭遇”国民党残军伏击。交火持续二十分钟，泰军“伤亡”三人后“被迫撤退”。
第二天，残军方面通过秘密电台发布了一份震惊各方的声明——《金三角自由民族解放军告世界书》，宣布“基于民族自决原则，脱离一切外国势力的非法控制，成立独立的金三角共和国”。
声明用词激烈，指责“缅甸政府压迫少数民族”、“泰国纵容毒品贸易”、“台湾当局背弃同胞”，宣称要“建立一片没有毒品、没有压迫的净土”。
曼谷第一时间作出“强烈反应”。总理府发言人召开紧急记者会，谴责“非法武装集团的挑衅行为”，宣布泰国军队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卫领土完整和边境安全”。
四月十九日，泰军第一步兵师的一个团越过边境，在炮火掩护下“收复”了之前失守的巡逻点。战斗过程被随军记者详细记录：残军“顽强抵抗”后“有序撤退”，泰军“英勇追击”五公里后“因地形复杂停止前进”。
一切都是排练好的戏码。但观众们信了。
仰光，缅甸国防部一片混乱。
“泰国人已经动手了！”国防部长梭温指着地图，“他们的部队正在湄公河西岸推进，一天就占领了三个据点。”
奈温将军眉头紧锁：“我们在那片区域有多少兵力？”
“不到两个营，而且分散在十几个据点里。”作战参谋低声道，“大部分是掸族士兵，战斗意志存疑。”
“给泰国政府发照会，抗议他们单方面军事行动，要求立即停止并撤军。”奈温顿了顿，“同时，命令东北军区的三十三师向金三角方向移动。不能让泰国人把好处全占了。”
但命令传达下去需要时间。而泰军的推进速度，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
四月二十一日，泰军占领湄公河重要渡口孟星。残军“守军”在炸毁两座仓库后“撤离”。
四月二十三日，泰军前锋抵达湄公河支流南垒河交汇处，与一股“试图渡河逃窜”的残军交火，“毙敌十七人，俘获二十三人”。
被俘的人是真的——都是自愿参与计划、准备提前“下山”的残军士兵和家属。他们将在战俘营里待上几个月，然后以“查明确系被迫从匪”为由，被分批释放并安置。
吴吞亲自在前线指挥部协调。每天晚上，他都会通过加密电台与段希文、李文焕方面确认第二天的“剧本”：哪支部队该“抵抗”，哪支部队该“撤退”，哪些据点要“死守”以显示战斗激烈，哪些据点可以“轻易放弃”。
“李军长问，他的第三团明天撤退时，能不能带走那批新到的美制1步枪？”深夜的电报里这样写道。
吴吞回复：“可以，但需要留下同等数量的旧枪作为‘缴获’。另外，撤退前在阵地里留些文件——最好是看起来重要但不涉及核心机密的。”
于是第二天，泰军“攻克”那个阵地后，“缴获”了一批残缺的军事地图和花名册，以及四十多支老旧的英制李-恩菲尔德步枪。新闻照片上，泰军士兵举着这些“战利品”，笑容灿烂。
四月二十五日，战局出现“意外转折”。
按照计划，李文焕的第五军一部应该在孟帕雅一带“阻击”泰军三天，然后“撤退”过南垒河。但不知是通讯失误还是部队理解偏差，这支约五百人的部队在抵抗一天后，突然全线后撤——不是向东退往预设的南垒河防线，而是向北，朝着缅甸政府军实际控制区的方向溃退。
这一撤，把泰军前锋部队晾在了原地。
前线指挥官是泰军第一步兵师师长巴育·猜那瓦少将，一个以果敢着称的职业军人。他看着地图上突然出现的真空地带，又看了看手中“适度推进、控制河岸”的命令，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全团推进，占领这片区域。”巴育指着地图上孟帕雅以北约十五公里的一片高地，“既然敌人跑了，我们就不能浪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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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决定在战术上完全正确。但在战略上，它打破了李金唐精心设计的“渐进式蚕食”计划。
四月二十六日，泰军不费一枪一弹占领了那片高地。站在山顶，侦察兵看到了令人震惊的景象——前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河谷地带，零星散布着几个村庄，而更远处，湄公河如玉带般蜿蜒，对岸的山峦清晰可见。
更重要的是，地图显示，这片区域已经超出了原定金三角争议地带，属于缅甸政府理论上的管辖范围——尽管缅甸军已有多年未曾在此驻军。
消息传回曼谷，苏望海拿着战报冲进总理办公室：“巴育将军的部队越线了，他们现在的位置在这里——”他在地图上点出一个点，“比原计划推进线向北多出了二十二公里。”
李金唐盯着地图，沉默良久。
“缅甸方面有什么反应？”
“暂时没有。他们可能还没发现，或者发现了但无力阻止。”苏望海低声道，“总理，要不要命令部队撤回原定战线？这样继续推进，国际舆论恐怕”
李金唐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他脑中飞速计算：这片意外占领的区域大约八百平方公里，包含两个湄公河渡口，土地肥沃，居民以掸族和少量华人为主。如果拿下，暹罗的湄公河岸线将延长近三十公里。
更关键的是，他预知的历史窗口期——1960年秋季——正在逼近。如果按原计划慢慢推进，可能需要三年才能达成目标。但这次“意外”，或许是个加速的机会。
“不撤。”李金唐最终开口，“命令巴育将军巩固现有阵地，但暂时不要继续前进。同时，以他的名义发一份战报，就说‘追击溃敌过程中，因地形不熟误入陌生区域，现已停止前进并建立防御’。”
“误入？”苏望海明白了，“那后续”
“等缅甸方面的反应。”李金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果他们抗议不强烈，我们就继续‘误入’。如果他们强烈反对，我们再谈。”
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但李金唐知道，1960年秋天之后，整个金三角的格局将发生巨变。到那时，再想进行这样的领土调整，难度会大得多。
仰光的反应比预想的慢。
直到四月二十八日，缅甸外交部才向泰国驻仰光大使馆递交了一份措辞温和的抗议照会，要求泰军“立即撤出缅甸领土”。同日，缅甸国防部命令东北军区的部队“加速前进，收复失地”。
但命令归命令，执行是另一回事。
缅甸陆军第三十三师从缅中边境的景栋出发，向金三角地区开进。这条路线要穿越一百五十公里的山地丛林，沿途没有像样的公路，雨季的泥泞让行军速度降至每天不足十公里。
更糟的是，部队刚进入掸邦山区，就不断遭到小股武装袭扰——不一定是国民党残军，可能是当地土司的私兵、毒品武装，甚至就是拦路抢劫的山匪。三十三师师长吴山友少将后来在报告里写道：“每前进一英里都要付出代价，士兵们疲惫不堪，补给线拉得过长，随时可能被切断。”
与此同时，泰军的“意外推进”还在继续。
四月三十日，巴育将军麾下的一个营，在侦察过程中“再次迷路”，不小心又向北推进了八公里，占领了一个湄公河畔的大型村落。村民大多是华人，见到泰军不但不抵抗，反而拿出食物欢迎——原来这里长期受附近各种派系勒索，早就苦不堪言。
消息传开，周边十几个村子的头人纷纷派人联系泰军，表示“愿意接受泰国政府管辖”，条件是提供保护和免除之前的债务。
巴育将军将这些情况如实上报。曼谷的回复很快到来：“接受当地民众请求，建立临时行政点，但暂不宣布主权变更。”
这是一个巧妙的模糊策略。泰军以“保护侨民”、“维护秩序”为由驻扎，不升泰国国旗，不任命正式官员，只派出“民事协调组”帮助村民恢复生产、修建学校。从国际法角度看，这仍属于“军事占领”，但从实际控制角度看，这里已经慢慢变成了暹罗的领土。
到五月中旬，泰军实际控制的区域已达一万两千平方公里，比原计划多出近一倍。湄公河西岸出现了一条连续的、被泰军控制的岸线，长约六十公里。
而这时，缅甸政府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五月十八日，仰光。
奈温将军在国防部紧急会议上拍桌子：“一个月！泰国人用一个月时间占领了我们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而我们的三十三师现在在哪里？还在山里和土匪捉迷藏！”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奈温环视众人，“我们必须寻求外部帮助。”
“美国方面已经表示不会直接介入。”外交部长低声道，“他们认为这是区域争端，建议通过谈判解决。”
“谈判？等谈判出结果，泰国人已经在那些地方修好公路、建好学校了！”奈温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联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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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将军，这共产党中国是我们的邻国，但也是意识形态敌人”
“敌人的敌人，在特定时候可以是朋友。”奈温显然深思熟虑过，“中国人一直宣称对国民党残军拥有主权，视其为必须剿灭的叛匪。现在这些残军闹出这么大动静，还‘宣布独立’，北京方面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金三角区域：“如果我们以‘联合剿匪’的名义邀请中国军队南下，他们一定会答应。而一旦中国军队进入这片区域——”他的手指划过泰军控制区，“泰国人就得乖乖退回去。毕竟，他们敢和我们较劲，但敢和中国的正规军正面冲突吗？”
逻辑上无懈可击。但政治上风险巨大。
“这等于引狼入室。”有人小声说。
“不，这是驱虎吞狼。”奈温眼神冷酷，“等中国人剿完匪，国际压力会迫使他们撤回去。到时候，这片区域还是我们的——至少名义上是。”
五月二十日，一封密电从仰光发往北京。电文以缅甸联邦政府的名义，正式请求“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出于地区安全考虑，派遣军队协助剿灭盘踞在缅北边境地区的国民党残匪”。
电文特别强调，残匪已“宣布成立非法伪政权”，“严重威胁缅甸主权和领土完整”，并“可能对中国西南边境安全构成潜在威胁”。
五月二十二日，北京，中南海。
周恩来总理看完缅甸方面的电报，递给对面的彭德怀元帅：“老总，你看这件事。”
彭德怀仔细阅读后，眉头紧锁：“奈温这是走投无路了，连我们都敢请。”
“但也是个机会。”周总理缓缓道，“国民党残军在金三角盘踞十年，始终是我们西南边境的一个隐患。如果能在境外将其彻底解决，对国家安全、对边疆稳定都有好处。”
“问题是，一旦出兵，就是跨境军事行动。”彭德怀沉吟，“国际影响要考虑，特别是美国、台湾方面的反应。”
“所以动作要快，战果要干净。”周总理在地图上比划，“缅甸人给了我们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我们可以组织精干力量，快速南下，以剿匪为唯一目标，不参与缅泰之间的领土争端。完成任务后立即撤回，不给外界留下话柄。”
彭德怀点头：“昆明军区可以抽调两个师的兵力，配合空军侦察。如果真打，一个月内应该能解决主要战斗。”
“告诉昆明军区，开始制定预案。”周总理最后说，“但正式出兵，要等中央常委讨论决定。另外，通过外交渠道给缅甸一个初步回应：中国政府对邻国的安全关切表示理解，愿意在尊重缅甸主权的前提下，提供必要协助。”
同一时间，曼谷总理府。
李金唐收到了缅甸向中国求援的情报——比他记忆中的历史，提前了整整一年半。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看着已经大大向北延伸的暹罗控制区，“只是没想到，是我们加速了这个进程。”
苏望海站在一旁：“总理，如果中国真的出兵，我们”
“我们见好就收。”李金唐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通知前线部队，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推进，转入防御。同时，通过秘密渠道告诉段希文和李文焕：演出即将结束，该准备谢幕了。”
“那已经占领的区域”
“开始实质性消化。”李金唐眼中闪过决断，“修路，建学校，派基层官员，进行人口普查和土地登记。在谈判桌上，实际控制永远是最好的筹码。”
他转向陈砚秋：“启动与缅甸的谈判程序。我们可以‘归还’部分占领区——比如那些山地丛林地带。但湄公河沿岸的平原地带、渡口、村镇，一寸都不能让。”
“如果他们不同意呢？”
“那就拖着。”李金唐淡淡道，“拖到中国军队南下，拖到奈温发现请神容易送神难，拖到他明白——和我们谈判，总比和共产党谈领土问题要容易得多。”
窗外，雨季的暴雨倾盆而下。
李金唐知道，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了。他用两年时间布下的局，将在接下来几个月里迎来终盘。缅甸的混乱、中国的介入、残军的末日、以及暹罗版图上那块意外扩大的区域——所有的线，都将在湄公河畔交汇。
而他的任务，是在这场多方博弈中，为暹罗切下最大的一块蛋糕。
“通知所有相关部门，”他最后说，“从今天起，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既是军事上的，也是外交上的。我们要准备同时打两场战争：一场在战场上，另一场在谈判桌上。”
墙上的日历，停在1959年5月23日。
距离他记忆中的那个历史时刻，还有一年零五个月。
时间，突然变得紧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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