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曼谷,雨季的余威仍在,总理府会议厅的吊扇在头顶慢悠悠转动,搅动着潮湿闷热的空气。长条会议桌前坐满了人——临时政府的内阁部长们、军方代表、新成立的国家计划委员会成员,还有几位特邀的经济顾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站在地图前的外交部长陈砚秋身上。
四十五岁的陈砚秋是临时政府中少有的“国际派”。战前曾在法国留学,通晓英、法、越、老四门外语,起义期间负责对外联络和情报工作。李金唐组阁时,力排众议将这个并非嫡系的文人放在外交部长位置上,曾让许多人惊讶。
“诸位,请看地图。”陈砚秋手中的教鞭点在暹罗的版图上,“我们北接缅甸、老挝,东邻柬埔寨,南望马来亚。过去几十年,我们和这些邻居的关系是什么?是边境摩擦,是民族纠纷,是军政府时期互相支持反对派的零和游戏。”
他移动教鞭:“但现在,时代变了。我们有了新政府,有了《暹罗新政》。而我们的邻居们——”教鞭划过周边国家,“缅甸刚独立不到十年,政局不稳;老挝是法国殖民遗产,内部四分五裂;柬埔寨西哈努克国王正在努力维持平衡。他们都穷,都弱,都需要发展。”
“不是援助,是合作。”陈砚秋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经济联盟”。
会议厅里响起一阵低语。
“具体来说,”陈砚秋提高音量,“就是‘技术换资源’。我们有他们需要的东西——相对先进的农业技术、正在建设的工业基础、还有”他顿了顿,“相对稳定的政局。他们有我们需要的东西——缅甸的木材和翡翠,老挝的锡矿和水电潜力,柬埔寨的橡胶和稻米。”
财政部长周明海扶了扶眼镜:“技术换资源?我们有什么技术可换?我们自己还在靠靠海外援助引进技术。
但李金唐坐在主位上,面色如常。陈砚秋看了总理一眼,得到默许后继续:
“恰恰因为我们在引进技术,所以可以成为技术的‘二传手’。比如,我们正在建设的钢铁厂,未来可以输出钢铁制品;我们推广的高产稻种,可以在湄公河流域种植;我们培养的技术工人,可以参与邻国的基建项目。”
他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让午后的阳光照进会议室:“更重要的是,通过经济合作,我们可以构建一个以暹罗为核心的区域经济圈。不是军事霸权,不是政治控制,而是经济互赖。当我们的铁路通到万象,当我们的电网连到金边,当我们的货币成为贸易结算货币——那时,暹罗才能真正立足东南亚。”
这番话的野心让在座不少人都吸了口凉气。国防部代表、原政府军整编后留任的素拉上将忍不住开口:“陈部长,你这想法太理想了。缅甸军政府会信任我们?法国人在老挝还有影响力,他们会坐视我们进入?柬埔寨王室和我们的关系历来微妙”
“所以才要现在动手。”李金唐终于说话了。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接过陈砚秋的教鞭,“正因为大家都有顾虑,都在观望,才是我们破局的时候。”
他用教鞭点着缅甸:“缅共正在北方山区活动,军政府焦头烂额。他们需要粮食稳定城市,需要武器对付游击队。我们可以提供改良稻种,可以出口‘暹罗制造’的轻武器——用木材和矿产换。”
教鞭移到老挝:“法国人正从印度支那撤退,留下权力真空。老挝各方势力都需要外援。我们不选边,我们和所有派别做生意。谁给我们开采权,我们就帮谁修路、建学校、培训官员。我们要的是矿产,不是政权。”
最后点到柬埔寨:“西哈努克国王是个聪明人。他既不想完全倒向西方,也不想被北边影响。我们给他第三条路——不结盟,但经济上和我们捆绑。我们买他的橡胶,卖给他农机;我们帮他修港口,换取使用权。”
李金唐放下教鞭,环视众人:“我知道,有人会觉得这是蛇吞象。我们刚结束内战,国内问题成堆,却要搞什么‘经济联盟’。但正因为我们弱,才要联合;正因为我们穷,才要开拓。”
他走回座位,语气变得务实:“具体分三步走。第一步,下个月派出三个经济代表团,分别访问仰光、万象、金边。不谈政治,只谈经济。带去的礼物是五千吨暹罗大米和一百套农机具——这些从土地改革增产中出。”
“第二步,春节前举办‘湄公河流域经济合作论坛’,邀请三国代表来曼谷。我们要拿出具体方案:农业技术培训计划、跨境公路建设蓝图、矿产资源联合勘探协议。”
“第三步,明年年中,争取签署第一批双边合作协议。用我们的稻种换缅甸的木材,用我们的农机换老挝的矿石,用我们的工业品换柬埔寨的橡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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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望海这时插话:“总理,技术输出会不会削弱我们的竞争优势?比如高产稻种,我们自己还没完全推广”
“所以要有梯度。”李金唐早有准备,“第一代稻种可以输出,我们保留第二代、第三代。农机出口简化版,自用高级版。钢铁制品先出口粗钢,逐步增加深加工产品。技术是活的,我们会不断进步,就能保持领先。”
会议持续了整个下午。争论激烈,质疑不断,但方向逐渐清晰。当夕阳西斜时,一份名为《东南亚经济合作战略纲要》的文件草案基本成形。
核心原则:平等互利,尊重主权,经济优先。
合作领域:农业技术、基础设施、矿产资源、人力资源。
实施路径:双边起步,多边拓展,以点带面。
风险管控:不介入内政,不军事捆绑,不独占市场。
“最后一点。”李金唐在散会前强调,“所有合作项目,必须让当地老百姓得到实惠。我们帮他们修路,就要雇佣当地工人;我们开采矿产,就要培训当地技工;我们推广农业,就要让农民增收。只有这样,合作才能持久,我们才能真正赢得人心。”
与会者陆续离开。陈砚秋收拾文件时,李金唐走到他身边,低声说:“砚秋,这个担子很重。周边国家都有列强背景——英国在缅甸,法国在老挝柬埔寨,美国也在虎视眈眈。我们要在夹缝中走出自己的路。”
陈砚秋点头:“我明白。所以我们要快,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经济纽带扎牢。等我们的铁路真的修到边境,等我们的电网真的连过去,利益捆绑就形成了,再想拆开就难了。”
“需要什么支持?”
“人才,懂外语、懂技术、懂外交的复合型人才。还有启动资金——第一次出访的礼物,建立代表处的费用,举办论坛的开销”
“人才从科技学院和外语学校抽调,紧急培训。资金”李金唐沉吟片刻,“从工业建设资金里挤一部分,再发行一期‘经济合作国债’。告诉国民,这是在为暹罗开拓未来的市场。”
窗外,曼谷华灯初上。陈砚秋离开总理府时,看见街角新立起的双语路牌在路灯下反光——泰文和中文并列。他忽然想到,也许有一天,湄公河流域的国家之间,也会立起多语路牌。不是殖民者的语言,不是强权的语言,而是合作伙伴的语言。
三天后,三个经济代表团同时从曼谷出发。
赴缅甸的代表团团长是农业部长巴实教授,他带的箱子里除了文件,还有一百公斤新培育的“暹罗一号”稻种。临行前,李金唐亲自送行:“教授,记住,我们不是去施舍,是去展示。让缅甸农民亲眼看到,和我们合作,稻田真的能增产。”
赴老挝的代表团由工业部副部长带队,行囊里是小型水电站的模型和矿产勘探设备清单。李金唐的嘱咐是:“老挝山区多,小水电最适合。帮他们解决一个村的用电,胜过一万句空话。”
赴柬埔寨的代表团规格最高,陈砚秋亲自带队。除了商贸协议草案,他还带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一套精美的吴哥窟浮雕复制品,用暹罗新投产的陶瓷工艺制作。礼物附有李金唐的亲笔信:“辉煌文明,薪火相传;睦邻友好,共创未来。”
飞机先后起飞,划破东南亚的天空。地面指挥塔里,李金唐看着雷达屏幕上的光点远去,对身边的苏望海说:
“望海,你说十年后的东南亚,会是什么样子?”
苏望海想了想:“如果顺利,也许会有连接四国的铁路网,会有共享的电网,会有统一的贸易区”
“还有更重要的。”李金唐望向北方,“会有几千万人因为经济合作而过上更好的生活。会有新一代人,从小就知道邻居是可以合作的朋友,不是必须防范的敌人。”
他转身离开塔台:“走吧,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们的代表团在前线开拓,我们在后方要给他们最坚实的支持。”
车队驶回曼谷市区。沿途的工地上,钢铁厂的高炉正在浇筑基础,汽车厂的厂房已经封顶,技术学校的灯火通明。这个国家在艰难地重生,而此刻,它正尝试着伸出双手,去拥抱同样在挣扎中前行的邻居们。
经济联盟的雏形还很模糊,道路注定漫长而曲折。但至少,方向已经确定,第一步已经迈出。在冷战阴影笼罩的东南亚,一个小国正试图用经济合作而非军事对抗,为自己、也为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寻找一条新的出路。
夜色渐深,而曼谷的灯火,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明亮,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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