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室冰冷、简洁，只有一张金属桌子和两把椅子。厚重的单向玻璃隔绝了内外。胡佛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脱下黑色的大衣，露出笔挺的深色西装，在“皮特爵士”对面坐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职业性的审视。
“皮特爵士，”胡佛开门见山，声音平稳而有力，“我们已经核实了你提供的信息。你和你所代表的英国…‘朋友们’，确实具备相当的能量。这很好。”
“皮特爵士”虽然仍被拘禁，但神情比之前放松了不少，甚至带着一丝急于表现的谄媚：“胡佛局长，您能相信真是太好了！我保证，我们的渠道是畅通的，资源是丰富的，只要…”
胡佛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渠道和资源，以后就归我们使用了。但有一点必须明确：从现在起，所有通过这条渠道进行的‘贸易’，对象是我们，由我们全权负责、掌控和受益。你，” 他指了指“皮特爵士”，“不再是独立的合伙人，而是我们的中间人，是连接伦敦那边与我们的桥梁。明白吗？”
“皮特爵士”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我们…是指fbi？那罗斯福总统那边…？”
“总统？”胡佛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讥诮的弧度，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示，“皮特爵士，总统先生日理万机，他需要关注欧洲战场的胜负，需要应对国会的质询，需要处理国内那些喋喋不休的资本家和工会…他哪有精力，来过问我们fbi内部，处理一些…嗯，‘没收资产再利用’或者‘发展特殊线人’的具体事务细节？这种小事，自然由我们这些具体办事的人来处理。总统只需要看到结果，不需要，也不应该知道每一个过程。你说对吗？”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盯着“皮特爵士”，那句“你说对吗？” 不是询问，而是命令，是威胁，是要求对方立刻站队和确认。
“皮特爵士”瞬间读懂了胡佛眼中的寒意。他明白，胡佛这是在划清界限——这笔“生意”是胡佛和fbi的私产，与白宫无关，甚至可能与白宫的公开政策相悖。他要么成为胡佛“影子帝国”的一部分，要么…可能永远走不出这座监狱。在巨大的恐惧和对利益的渴望下，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胡佛局长，您说得太对了！这种事怎么能去打扰总统先生呢？这完全是我们…fbi和我在伦敦的朋友们之间，为了…呃，为了更高效地处理一些战时剩余物资、互通有无的…私下合作！我是fbi的线人，是您忠实的中间人！仅此而已！”
“很好。”胡佛满意地点了点头，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姿态，“识时务者为俊杰，皮特爵士。那么，米勒、萨姆、李那几个人，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们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去联邦监狱度过余生；要么…他们识相一点，发挥他们的‘专业特长’，成为我们在美国这边的‘白手套’，专门负责处理这条渠道上具体的生产、物流和…财务技术问题。当然，是在fbi的严密监控和‘指导’下。我想，他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皮特爵士”心中一寒，他知道，米勒等人已经彻底成了胡佛的傀儡，生死皆操于其手。这也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
“那么，胡佛局长，”“皮特爵士”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具体该如何商议…贸易的细节呢？资金如何流转？货物如何交接？风险如何规避？尤其是，如何确保…不会被国税局或者其他部门注意到？” 他特意提到了国税局，显然对之前被捕心有余悸。
胡佛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文件夹，推到“皮特爵士”面前。
“细节，在这里面。初步的框架是：”
“第一，资金不走美国银行系统。通过我们在瑞士和阿根廷的‘影子账户’进行结算，由‘李’（如果合作）负责操作，fbi监督。”
“第二，货物。‘萨姆’的工厂在经过‘整改’和fbi‘指导’后，继续生产。但产品质量必须‘分级’。最差的，用于履行你们之前那些糊弄英国军需官的订单（利润归渠道）；中等和部分上等货，通过我们的渠道，运往真正有需要、且愿意支付合理价格（包括我们的佣金）的地方，比如…北非的自由法国，或者中国。具体的品控和分配，由我们的人负责。”
“第三，运输。使用我们‘控制’的航运公司或‘可靠’的中立国船只，航线由fbi与海军情报部门‘协调’安排，最大限度避开德国潜艇。”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胡佛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绝对保密。所有参与人员，只知其负责的一环，不知全貌。通讯使用一次性密码本，会面地点由我们指定。在英国，你只和你信得过的最核心层联系，并告诉他们，合作伙伴换成了‘有华盛顿背景的强力人士’，要求绝对的效率和沉默。任何泄露，后果…你是知道的。”
“皮特爵士”翻看着文件夹里简略但条理清晰的条款，心中既震惊于胡佛行动的迅速和老辣，也感到一阵冰冷的兴奋。这确实是一条隐蔽、高效且利润惊人的“影子供应链”，而且背靠fbi这棵大树，安全性似乎比之前和米勒合作时高得多。
“我明白了，胡佛局长。” “皮特爵士”合上文件夹，郑重地说，“我会完全按照您的指示办。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自由，开始工作？”
“很快。”胡佛站起身，准备离开，“办好必要的手续，你就可以走了。记住，从你走出这扇门开始，你就是fbi的资产了。好好干，皮特爵士，财富和安全，都会有的。但如果搞砸了…” 他没有说完，但冰冷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看着胡佛离开的背影，“皮特爵士”长舒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贼船，但这艘船，现在由美国最令人畏惧的执法机构船长掌舵。
罗斯福总统安静地听着，手指习惯性地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当胡佛汇报完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自主行动”空间的期待看向他时，罗斯福却并没有如胡佛预想的那样，给予他全权处理的授权或嘉许。
“埃德加，你做得不错，初步接触很有成效。”罗斯福首先肯定了结果，但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过，这件事涉及对英物资流动、国际航运、跨国资金结算，甚至可能影响到我们与英国政府的关系，已经超出了fbi一家能够单独、妥善处理的范围。它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国内犯罪调查的延伸，而是一项具有战略意义的…‘特殊项目’。”
胡佛的心微微一沉，预感到事情可能要偏离他设想的轨道。
罗斯福继续道，仿佛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安排：“因此，这个项目，需要成立一个跨部门的特别协调小组来负责。fbi，作为情报和安全保障的核心，自然在其中，由你牵头日常联络和行动安全。但是，”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国税局必须加入，负责监控所有资金往来，确保没有税务漏洞，并利用他们的查账专长，防止内部腐败和资金滥用。海军情报处（oni） 也要参与，他们熟悉大西洋航线、德国潜艇活动规律，可以为物资运输提供路线规划和风险规避建议，必要时还能协调海军护航。此外，财政部的外汇管制部门也需要知情，以应对可能的国际资金流动审查。”
胡佛的脸色在听到“国税局”和“海军”时，已经有些僵硬。罗斯福的安排，等于是将他刚刚以为能独家掌控的“影子渠道”，强行塞进了好几个“监工”和“分蛋糕的人”！尤其是国税局，简直就是悬在他“小金库”头上的一把刀！这和他设想中fbi独立运作、利益独享的局面天差地别。
罗斯福何等人物，立刻察觉到了胡佛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和不甘。他转动轮椅，稍微靠近了胡佛一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推心置腹”的、长辈教导晚辈的神情，但眼神深处却无比清醒和锐利：
“埃德加，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觉得这是fbi发现的线索，理应由fbi主导，甚至…独享其成？” 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深意，“但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位置上，” 他指了指自己，也仿佛意指整个华盛顿的权力场，“吃独食，永远是下下之策，更是取祸之道。”
胡佛心头一震，抬眼看向罗斯福。
罗斯福缓缓说道，像是在传授政治生存的秘诀：
“一件事，如果只有你fbi知道，只有你fbi在做，那么所有的功劳是你fbi的，但所有的风险、所有的猜忌、所有的攻击，也会集中到你fbi，集中到你埃德加·胡佛一个人身上。一旦出事，你就是唯一的替罪羊。国会、媒体、其他政府部门，甚至…英国政府，都会把矛头指向你。你扛得住吗？”
“但如果我们把国税局、海军、财政部都拉进来，那就不一样了。”罗斯福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功劳，是大家的，人人有份，就不会有人因为眼红而暗中使绊子。风险，是共担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事谁也别想独善其身，反而会互相遮掩、共同解决。更重要的是，信息是共享的，流程是透明的——至少在几个关键部门内部是透明的。这就杜绝了任何一方（尤其是你fbi）利用这个渠道谋取过分私利，或者做出损害国家整体利益事情的可能。这就叫…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胡佛低声重复着这个东方词汇，他明白了罗斯福的全部用意。总统根本不是要打压他，也不是不信任他的能力，而是在用更高的政治智慧保护他，同时也是束缚他。用“分享”来稀释他的独家控制权，用“共担”来捆绑他的责任，用“透明”来限制他的为所欲为。把fbi从可能独享巨大利益（和风险）的“暴发户”，变成权力盛宴上必须遵守规矩、与其他食客分享的“重要宾客”之一。
“我明白了，总统先生。”胡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甘和一丝寒意，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也必须承认罗斯福的安排从政治上看更为稳妥和高明，“是我考虑不周。这个项目确实牵涉太广，由多部门协调推进，更为稳妥，也能更好地为国家利益服务。我会立刻着手与国税局、海军情报处和财政部的同仁联系，成立协调小组，制定详细的合作章程和行动计划，报请您审批。”
罗斯福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很好，埃德加。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记住，我们是在为国家工作，为赢得这场战争工作。个人的得失、部门的利益，都要服从于这个最高目标。去吧，好好协调。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带领这个小组，把这件事办得漂亮，既服务了国家，也…让大家都能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