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烟雾缭绕,气氛原本因最近“反战牌”奏效、民调回升而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然而,当收音机里传出罗斯福那沉重、愤怒、充满决绝意味的“炉边谈话”最后一个字,并伴随着广播结束的静电噪音时,整个车厢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几分钟的沉默后,威尔基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的声音说道:
“我们…输了。”
“什么?!”
“威尔基!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们怎么可能会输?!民调正在接近!”
“就因为罗斯福那通危言耸听的广播?!”
车厢内瞬间炸开了锅!竞选经理、首席策略师、撰稿人、筹资主管…所有核心成员都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不解、愤怒,甚至是一丝被背叛的恐慌。他们没日没夜地奔波、演讲、筹款、攻击对手,眼看就要将不可一世的罗斯福逼到墙角,他们的领袖却突然在决战前夜,说出“我们输了”这种丧气话?!
“威尔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竞选经理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脸涨得通红,“我们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罗斯福的支持率在摇摆州已经开始松动!只要再加把劲,把‘战争恐惧’的烙印打得更深…”
“闭嘴!”威尔基猛地将燃尽的雪茄摁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一声刺耳的“滋啦”声,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目光却异常清醒、锐利,甚至带着一丝看透棋局的疲惫,“你们!你们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输吗?!还看不清楚罗斯福刚才那番话的真正含义吗?!”
他站起身,走到车厢中央,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声音因激动和失望而颤抖:
“你们以为他是在回应我们的‘反战’攻击?是在为自己辩护?不!你们大错特错!他是在转移战场!是在重新定义这场选举的议题!他把民众的注意力,从遥远的、可能发生的战争,猛地拉回到了眼前、正在发生的、血淋淋的阶级斗争和社会不公!”
他停下脚步,手指用力地戳着空气,仿佛在戳向无形的对手:
“他说的五大湖工业区的惨状,是真的吗?我毫不怀疑!他亲眼所见,而且选择在这个关键时刻公之于众!他把自己从一个可能把国家拖入战争的‘危险分子’,瞬间转变成了为底层民众请命、向权贵和黑恶势力宣战的‘人民斗士’!他把矛盾从‘国际’转向了‘国内’,从‘未来’转向了‘当下’!民众是更害怕儿子上战场,还是更痛恨自己明天就可能被克扣工资、被黑帮勒索、孩子上不起学?!”
竞选团队的所有人都被他这番疾风骤雨般的分析震住了,脸上的愤怒逐渐被惊愕和深思取代。
威尔基痛苦地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语气中充满了对罗斯福政治手腕的无力感和一丝敬佩:
“更重要的是,他这么说,就意味着他已经决定要做了!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以他现在掌握的行政资源和…在特拉蒙塔诺事件中展现出的雷霆手段,他现在、立刻、马上就会动手!”
他走到车窗边,望着外面飞驰而过的、笼罩在夜色中的美国大地,声音低沉而肯定:
“也许就是现在,就在我们说话的这几分钟里,fbi的探员、劳工部的调查员、财政部的审计员,可能已经拿着总统的密令,扑向了五大湖区的工厂、工会、地方政府办公室!去查封账目,抓捕黑帮头目,罢免渎职官员!他不需要等到赢得选举,他现在就可以利用总统职权,开始‘清扫战场’!”
他转过身,面对着鸦雀无声的团队,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
“等到投票日那天,他会向选民展示什么?他会展示在他发表讲话后的短短几周内,多少黑心工厂主被逮捕,多少黑帮分子被清算,多少腐败官员被撤职,多少工人拿到了拖欠的工资,多少家庭搬进了廉租房!他会把‘血与火的斗争’的初步战果,作为他第三届任期能力的证明,摆在所有选民面前!”
“到了那个时候,”威尔基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预判,“我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罗斯福可能会让我们参战’,而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罗斯福正在为国内的公平正义而战’。高下立判,胜负已分。民众会相信一个只会警告‘可能’危险的人,还是一个正在亲手铲除‘现实’罪恶的人?”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火车车轮规律的轰鸣声。所有人都被威尔基这番残酷而精准的分析击垮了。他们意识到,罗斯福不仅是用语言反击,更是用行动重新设定了竞选的规则和节奏。在绝对的行政权力和行动决心面前,单纯的竞选口号和恐惧煽动,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威尔基颓然坐回沙发,双手捂住脸,喃喃道:“准备好…承认失败吧。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政客,而是一个…下定决心要重塑这个国家的…风暴。”
夜色如墨,但东海岸那些戒备森严的豪宅书房里,却大多亮着灯,烟雾缭绕。罗斯福那篇充满火药味的“炉边谈话”,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冻结了这些资本巨头们的心。他们不再是睥睨商界的帝王,而成了在猎人枪口下焦虑不安的困兽,各自打着算盘。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梅隆对心腹低吼道,声音带着不解和恐惧,“难道报纸上那些骂他是‘披着资本主义外衣的社会主义分子’的言论是真的?他真想革了我们这些‘坐享其成’的人的命?” 但一想到特拉蒙塔诺家族在刑场上脑浆迸裂的画面,他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不行…得立刻让下面的人自查!把那些太明显的漏洞补上!该给加班费的补上,和那些不干净的‘朋友’暂时断了联系!不能让他抓到把柄!万一他借着这个由头,像对付ih那样对付我的铝业…”
杜邦家族的掌门人脸色同样阴沉,但相对梅隆,他心中多了一根“定海神针”。他反复回忆着罗斯福的讲话,又想起正在秘密进行的、与政府合作的“曼哈顿计划”(原子弹研发),以及杜邦在化工、军火领域的不可替代性。
“他需要我…” 杜邦对着墙上的家族先辈画像,像是自我催眠般低声念叨,“欧洲在打仗,亚洲在打仗,美国迟早要参战。他需要杜邦的炸药、化纤、尼龙、燃料…更需要我们为那个‘超级炸弹’项目提供技术和生产。整顿?他可以整顿那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但他绝不会,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动杜邦的根本。曼哈顿计划…就是我的护身符。”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下令严格审查旗下所有军需品和化工品工厂的用工记录,确保至少在纸面上无懈可击。安全第一。
jp 摩根坐在壁炉前,显得相对镇定。摩根财团的核心是金融投资银行业,本身不直接经营大型工厂,没有庞大的产业工人队伍。罗斯福所说的那些血泪斑斑的场景,与摩根的日常相去甚远。
“罗斯福这一拳,打的是实体工业,是那些黑心的工厂主和黑帮。”摩根对助手分析道,“我们玩的是钱生钱的游戏。通用电气(ge)就算挨了铁拳,股价大跌,我们也可以及时撤资,甚至做空获利。他动不了摩根帝国的根基。” 他唯一担心的是,“不过…他如果借着整顿通用电气或者其他我们投资的企业,查出点什么关联交易、内幕操作,然后以‘协助违法’或‘未尽审查义务’为名,开出一张天价罚单…那倒是有点麻烦。通知我们投资的那些实业公司,让他们自己把屁股擦干净,别连累我们。”
“他说的…都是真的。”洛克菲勒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曼哈顿的璀璨灯火,声音嘶哑,“我以前觉得,工人就像机器零件,坏了就换,便宜的就多用。给口饭吃,他们就该感恩戴德。可罗斯福…他把这层遮羞布彻底撕开了,还要用国家机器来清理。”
他知道,罗斯福这次是动真格的了,不是选举口号。特拉蒙塔诺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罗斯福连“叛国罪”的帽子都敢扣,对付几个“压榨工人”的资本家,更不会有任何手软。
“是时候…切割了。”洛克菲勒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明,转身对垂手侍立的心腹下令,“通知所有地区经理和炼油厂主管,立刻、彻底地清理与所有有黑帮背景的运输公司、承包商、地方势力的关系。以前给过的‘好处’,全部断掉。如果有人不服,或者敢要挟,就告诉他们是总统要查。同时,重新审计所有工人的工资和加班记录,有问题的,该补的补,该道歉的道歉。必要的时候,可以开除一两个做得太过分的中层管理人员,作为‘整改决心’的表示。”
心腹有些迟疑:“先生,那些…‘朋友’们,跟我们合作多年,知道我们不少事,突然切割,会不会…”
洛克菲勒摆摆手,语气平淡却透着寒意:“狗,养来就是用的,也是用来卖的。记得我父亲带我去猎熊时说过的话吗?最好的猎狗,在必要的时候,要能为它的主人挡住熊的致命一击。现在,罗斯福就是那头暴怒的熊。那些黑帮、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合作者,就是我们养的‘猎狗’。是时候,让他们去挡枪了。只要我们能活下来,失去几条狗,又算得了什么?照我说的去做。”
这个夜晚,东部的老钱们在恐惧中各自盘算,或忐忑自保,或寻找护身符,或冷静切割,或准备牺牲“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