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总工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张博学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唰”地站起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脸上,每个人神情都绷得紧紧的。
“付总工被红袖章给带走了。”张博学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满脸愤慨,“今早我骑车去接他,正好撞见他被那些人从屋里拖出来……”
他端起桌上的冷茶猛灌一口,这才按捺住急促的心跳,“我想冲上去,可他老远就朝我摇头……我……”
声音戛然而止。
他狠狠搓了把脸,指甲在皮肤上留下红痕。
虽然他话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这种情况,他就算是冲上去也于事无补,可能还会受到牵连。
“ 一早就去了?”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割尾会在县里,他们这地离军区近,县城过来少说也有四十分钟车程!
这些人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还是直接到家里去抓人。
“付总工到底犯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昨天下班前不还好好的?”
“付总工每天都兢兢业业地上班,连话都很少说,能干什么出格的事?”
“他家三代贫农,穷得裤衩子打满了补丁,那些人到底有什么理由抓人?”
办公室里闹成一团,大家都七嘴八舌议论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急的神色。
这两年,厂里人不是没见识过这个阵仗,可往常被带走的,要么是有海外背景的,要么是成分不清白的。
像付总工这样根正苗红、三代贫农的骨干都被带走,实在让人想不通——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虽然付友为平时总是板着一张,除了催进度,几乎都不怎么跟大家交流。
要是有人出了错,他连骂人都觉得是在浪费自己时间,宁愿自己撸起袖子加油干,只一心扑在工作上。
共事久了,大家也摸透了他的性子,这人虽然嘴拙,但干起活来那是毫不含糊。
在卷别人的同时,他自己更卷。
据说有次为了一个项目试验,他不眠不休,连续加了三天班没休息。
最后,直接累得栽倒在车间里,送到医院,刚醒来,又闹着要回厂里,叶厂长都劝不住,只能安排医生到厂里帮他打吊瓶。
所以厂里人说起他,除了畏惧,更多的是实打实的敬重。
这会儿听说他被红袖章带走,大家脸上都很着急。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张博学长叹了一声,“不过,我已经把这事报告给叶厂长了,希望他能把人保住,不然……”
石磊是个急性子,没等他说完,就直接“哐当”把茶缸砸在桌上,震得茶水四溅,“走!去县里要人。”
“走,我们大家一起去,不信他们敢把我们都抓了!”
“我们是属于军区管,他们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我们的事?”
“这次非要讨个公道不可!”
一行年轻人群情激愤、热血上涌正要往外冲,林老推门而入,声音沉稳,“叶厂长已经带着保卫科去交涉了,都回去工作。”
众人立刻围拢上去,“林老,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好的,付总工怎么就被带走?”
“就是啊,你跟我说说,我们人多力量大,总能想出办法!”
“大家听我说。”林老抬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付总工是受了他老师梁教授的牵连。”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想起来了。
半年前,梁教授因被人举报“发表不当言论”、“私藏外文资料”而被下放。
在这种时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划清界限。
但付友为不同,他父母去世得早,是靠梁教授资助才完成了学业,师母更是待他如亲生,对他生活上多有帮助。
可以说对他而言,二老是亦师亦父亦母,家人般的存在。
自梁教授和梁师母下放后,付友为始终放心不下,明知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他还是想方设法托人捎去钱粮衣物,暗地里照应着。
他自己过得极其节俭,连每日代步的那辆自行车,都是从废品站淘来的老古董。
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三天两头出毛病。
这两天那车又散架罢工了,他忙着没时间去修,刚好张博学住的离他近,每天早上绕一段路去接他。
而在乡下梁教授和梁师母毕竟年事已高,哪里经得住牛棚的煎熬?
最近天气变化大,一早一晚冷,中午又很热,二老双双病倒。
付友为知道后,又冒险弄来药品和吃食托人送去。
谁知道这赤诚之心,竟成了他人的把柄
搞明白这些,一时间,办公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那……厂长能把人好好带回来吗?”过了好一会儿,许瑛怯怯地开口。
众人目光又一次齐刷刷投向林老,每一道视线里都盛着沉甸甸的期盼。
林老缓缓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终究只吐出几个字,“我也……说不好。”
连林老都这么说,众人心头最后一点火苗仿佛也被冷水浇灭,顿时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全蔫了。
“嗨,既然大家都放心不下,那我们就去看看呗!”
温知念突然拍案而起,“砰”地一声,让所有人精神一振,“我们这些拿笔杆子的虽然可能打不过,但总还长着一张嘴不是!”
“小温,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石磊眼睛一亮,急问道。
众人灼灼的目光又齐刷刷转过来,温知念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挥挥手,“现在叶厂长跟那边交涉得怎么样了!我们都清楚,总得先去看看,才能见机行事。”
“总好过大家都坐在这儿,愁眉苦脸,毫无办法。”
这话让大家茅塞顿开。
“小温说得对,去了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成不成的,总得试试!”
“就算帮不上忙,咱们这么多人往那一站,给厂长和付总工壮个势也好呀!”
林老也重振精神,大手一挥,“好!就这么办!真要闹大了,我亲自给聂司令打电话!”
决定好,大家连东西都顾不上收拾,浩浩荡荡就要往外冲。
“等等!”温知念突然喊住大家,“我戴点装备。”
她拎起那个出门就不离身的布包往桌上一倒,哗啦啦一阵脆响,各式奖章铺了满桌。
她熟练地把奖章往脖子上挂,带别针的密密麻麻别满前襟,几枚奖牌顺手塞进衣兜,最后连沪市研究院的锦旗和聂司令亲颁的奖状也一并卷好抱在胸前。
林老:……
同事们:……
这阵仗把所有人都看呆了——不是,谁上班会随身带这么多奖章奖状?连锦旗都备着?
“厉害了吧?”温知念拍着胸口,嘿嘿一笑,“就我这装备一出,谁敢跟我呛?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