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母亲脸上遮掩不住的伤心失落,赫连凯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忙为自己找补,“妈,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我一心只想着做出一番成绩,让你为了骄傲,不想你总是在爷奶面前抬不起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家里只有母亲始终站在他这边。
他不能失去她这份毫无保留的偏爱。
张丽芳静静听着,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回道:“我为赫连家生了四个孩子,没什么抬不起头的。何况那个你奶早就不在了,你爷也不跟我们住一起。”
“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吧!我累了,先回房歇会儿。”
她抬起眸子,深深望了他一眼,那眼神中藏着说不尽的失望。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上了楼,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淅。
张丽芳这次是真的伤了心,家里几个孩子,只有赫连凯是她一手带大的。
因他自幼体弱多病,从出生起一直到参加工作,就没离开过她身边一天。
这孩子特别懂事,从学会说话就时常偎在她膝前,软软地说:“我的好妈妈辛苦啦!小凯会乖乖听话,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等小凯长大了,要给妈妈买新裙子、买亮晶晶的皮鞋,还要买最好看的花花给妈妈戴……哦,还要给妈妈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在学习上也不从不让她操心,别家孩子都在满院子疯跑,他总是安静地坐在屋里看书练字。
连学校的老师见了他,都忍不住夸赞,这孩子真是自觉懂事。
阿垒、小铮,还有大女儿珊珊,个个都是调皮捣蛋的孩子。爬树掏鸟窝、下河摸泥鳅……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的。
不玩到浑身糊满泥、头发乱成鸡窝、脸脏得象刚从煤堆里钻出来似的,绝不着家。
赫连戍德经常不在家,家中里里外外外的活计都压她一个人身上。
为了小凯的病,她本就身心交瘁,回到家里看见这几个“泥猴子”,哪里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小凯就不同了,他的衣服从早穿到晚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从不给她添乱。
还记得第一次带他去沪市齐家求医时,踏进齐家那座象花园似的大宅子,眼见佣人们簇拥着齐文湘忙前忙后。
她忍不住轻声惊叹,“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才几岁的小凯扯住她的衣角,仰起脸认真地说:“妈妈,等我长大了,一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比这还大的房子。再请好多好多人,把家里所有的活儿都干了,让妈妈天天享福。”
后来在温家做客,她又目睹温从谦与齐文湘夫妇相处的点滴。
温从谦对齐文湘简直可以说是体贴入微。
即使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可温从谦从不要求齐文湘为了家庭放弃理想,甚至还为了她特意调到了同一个单位去。
她看在眼里,羡慕不已,也是小凯在一旁安慰她,“妈妈别难过,小凯永远都陪着妈妈。”
那么懂事乖巧的孩子,怎能不让人心疼?
可今天,不过一件小事没能如他的意,他竟然就翻脸不认人了,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赫连凯心情同样跌到了谷底,原本以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最后竟然落了空。
昨天晚上在父亲那里得到准信,他还暗自窃喜,憋屈了这么多年,总算等来一个大展拳脚、扬眉吐气的机会。
哪知道,今天一大早他兴冲冲地去找领导,打好的腹稿才刚起了个头,就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小凯啊!这是特战团的任务,我可做不了主。”
领导看在赫连戍德这个首长的面子,当时语气还算平和,但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的挤兑,”我们身为军人,服从命令才是最重要的。”
“任务派遣向来只认能力,除非遭遇突发状况,否则绝无例外。再说了,特战团有独立的通讯系统,除非他们主动请求支持,任何人不得插手,这是纪律。”
“不过你还年轻,多学习、多积累经验,把本事练扎实了,以后还怕没机会立功吗?”
“这点,你可得向你大哥赫连团长学学,他来军区的时候才十几岁,那股子狠劲,就连多年的老油子看了都心生佩服。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有这么优秀的大哥,你肯定也不差。”
“年轻人,好好努力吧!一步步来。”
一步步来?
他已经二十三岁了,还不过是个小小的参谋,来西北这么久,除了日复一日守在通信室里,接些无关紧要的电话,连一次外勤任务都没捞着过。
他可等不及了。
所以在张丽芳回到家时,赫连凯刻意将自己的失意与委屈放大。
他知道,她肯定也惦记着这事。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跟他反复说,“好好学习,要比所有人都强,要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这样才不会姑负她的那些辛苦。”
张丽芳推开门,面对的不是意气风发的赫连凯,而是被打击得一脸颓废、瘫倒在床上,连饭都吃不下的儿子。
果然,一看到他那副样子,她就急了,“小凯,你这是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赫连凯这才缓缓抬眼,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上午去找领导,没能争取到出任务的机会,还被他不咸不淡地敲打了几句。”
“说我没有能力,不够格……硬凑上去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累大家。”
看着他一副被打击得失魂落魄、毫无生气的样子,张丽芳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怎么回事?你们领导把任务给别人了?”
“不是的,妈。”
赫连凯摇了摇头,语气颓废,“这个任务……我们领导根本就说不上话。是特战团的专项任务,只有找任务负责人才行。”
都不用他点明,张丽芳眼睛一亮,瞬间抓住了关键,“特战团?那不就是你大哥的团吗?他还是团长,这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我这就去找他。”
本以为亲妈亲自出面,赫连垒多少会念在母子情分上,给他一个机会。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
赫连凯的手猛地攥紧,一拳狠狠砸在身下的枕头上,被面柔软,这一拳下去,只发出一声闷响,却震得他心口越发不甘。
为什么?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赫连垒一个废物,死死揽着那些功劳有什么用?
难道他还想拖着他那苟延残喘的身体,继续在部队占有一席之地?
赫连凯眼中戾气翻涌,突然……
是了,齐承霄是温知念的亲哥哥!
看来赫连垒平日里的淡然处之都是装的,实际上也怕温知念会嫌弃他没用,将他给踹了。
这才迫不及待地把所有机会都捧到齐承霄面前,讨那个女人欢心!
可齐承霄凭什么?
一个泥腿子出身,就读了个中学,怕是连字都认不全。
难道就因为他有个好妹妹?
正在新平老印染厂家属院外蹲守的齐承霄,后颈猛地一凉,打了个响亮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