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忠顺王爷模仿着林淡的语气,说出“不过想开间私塾,教书育人了此残生耳”这句话时,皇帝象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刺了一下,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私塾?!教书育人?!”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与突如其来的暴躁,在安静的暖阁中显得格外刺耳,把正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的萧鹤岚吓得手一抖,茶水都溅出来几滴。
“这林家一个两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在御案后来回踱了两步,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语气里充满了不解与恼火,“上次朕让林泽随船出海,那小子说什么?他说他平生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考个秀才功名,然后回去管理族学,教化乡里子弟!
“还有那个林涵,朕问他志向,他也支支吾吾说对做官兴趣不大,倒想做个教书先生!现在好了,连林子恬,朕的商部侍郎,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国之干城,也要去开私塾教书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瞪着同样一脸愕然的弟弟,仿佛在寻求认同,又象是在发泄郁气:“怎么?他们林家的门风,就是如此好为人师吗?!满门的才学,满腹的经纶,不想着治国平天下,就惦记着那三尺讲台,几本破书?!”
萧鹤岚被皇兄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喷得有些懵,但随即便是一股看好戏的幸灾乐涌上心头。
他放下茶杯,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非但没劝慰,反而悠悠地补了一刀,语气里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调侃:“皇兄息怒,息怒。还好,还好林秉梁和林如海,那两个没听说也有这志向。不然,您这朝堂上,可真要少掉半壁栋梁,全跑去当孩子王了。”
“你!” 皇帝被他这风凉话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狠狠瞪了弟弟一眼,那眼神象是要把他生吞了。但这一打岔,他胸中那股无名火倒也散了些许,重新坐回御座,只是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林淡指出的弊端是实实在在的,而他,也确实不能放林淡就这么急流勇退去教书。商部那个烂摊子,还有那些只出不进、嗷嗷待哺的工程项目,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半晌,皇帝睁开眼,目光恢复了惯有的深沉,只是疲惫之色更浓。他看向下方正偷偷觑着他脸色、准备随时开溜的弟弟,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认命般的颓然,却又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罢了,此事,确是朕思虑不周,所虑未深。”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按在太阳穴上,“林淡所言,不无道理。空有巡抚之名,确实后患无穷。”
萧鹤岚刚松了一口气,觉得今天这关总算要过了,就听到皇帝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跳起来。
皇帝抬起眼,目光直直落在萧鹤岚身上,用一种“就是你了”的笃定口吻说道:“既然朕的主意不好,他的顾虑也有理……那你就来替朕想想,想一个既能让他安心南下将养,又能不荒废其才,更能切实稳住商部局面、甚至……让他心甘情愿继续为朝廷效力的,‘两全其美’的主意吧。”
“我?!” 忠顺王爷萧鹤岚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眼睛瞪得比刚才皇帝发火时还圆,“皇兄!您……您让臣弟想主意?臣弟有几斤几两您还不知道吗?臣弟连商部的帐本都看不明白!这种需要七窍玲胧心、还得揣摩透林子恬那九曲十八弯心思的主意,臣弟……臣弟如何想得出来?!”
他简直欲哭无泪。本以为回来复命,把难题扔回给皇兄就完了,怎么绕了一圈,这最烫手的山芋,最后还是精准地砸回到了他自己怀里?而且这次不是跑腿传话,是让他“想办法”!
这比让他去跟林淡扯皮还要命!
皇帝看着他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心中那股因林家“好为人师”而起的郁气,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甚至隐隐升起一丝“让你刚才幸灾乐祸”的报复性快感。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语气不容反驳:“没错,就是你。你与他打过交道,知晓他的顾虑,也明白朝廷的难处。此事非你莫属。三日,朕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朕要听到一个‘妥当’的章程。”
萧鹤岚张着嘴,看着皇兄那副“朕意已决”的表情,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三天,自己绞尽脑汁、愁掉头发、还得小心避开林淡那犀利言辞和深沉心思的悲惨景象。
这差事,真是接得莫明其妙,甩得……更是莫明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