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冰雪消融,后宫的气氛却愈发紧绷。
沈眉庄的“有喜”已经三个多月了,太医刘畚每次请脉都说胎象稳固,皇上也愈发看重,赏赐不断。咸福宫正殿日日热闹,沈眉庄也渐渐放下心中的忐忑,真心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她是真以为自己有孕了。那日刘畚诊出喜脉时,她激动得险些落泪。入宫这些日子,她虽得宠,却总觉得不踏实。如今有了孩子,才算真正在后宫站稳了脚跟。
她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个局。
安陵容依旧在延禧宫“养病”,每日只在院中走走,看看书,绣绣花。青黛每日禀报宫中的动向,她只是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小姐,惠嫔那边……似乎有些不对劲。”这日,青黛低声道。
“哦?”安陵容放下手中的书。
“奴婢听说,惠嫔这几日总说身子不适,但刘太医来看,又说没事。”青黛压低声音,“还有……惠嫔身边的眉儿,最近常往太医院跑,说是取安胎药,但奴婢看她每次去都鬼鬼祟祟的。”
眉儿。安陵容记得这个丫鬟,是沈眉庄从家里带来的贴身侍女,忠心耿耿。沈眉庄“有喜”后,她更是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眉儿……”安陵容沉吟片刻,“她是不是被人收买了?”
“奴婢也觉得奇怪。”青黛道,“前日,奴婢看见眉儿在浣衣局偷偷洗东西,洗的是……是惠嫔的贴身衣物,上面好像有血……”
血。安陵容心中一沉。沈眉庄假孕,本该用药物制造停经的假象。但若是药物出了差错,或是被人动了手脚……
“去打听打听,”她吩咐道,“看最近太医院谁在管惠嫔的药。还有,眉儿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
青黛去打听了两日,带回消息:“小姐,惠嫔的药一直是刘畚刘太医在管。但奴婢听说……前些日子,刘太医家里出了事,他弟弟在老家惹了官司,急需银子打点。刘太医这几日到处借钱……”
“还有眉儿,”青黛顿了顿,“她家里……她娘病了,需要银子抓药。奴婢听说,前些日子,有人给了眉儿一笔银子,让她……让她做些事。”
安陵容明白了。刘畚和眉儿,都被人收买了。收买他们的人,许是华妃,许是皇后,或者……两者都有。
他们要毁了沈眉庄。而毁掉她的方法,就是让她“假孕争宠”,然后当众揭穿。
“小姐,咱们要不要……”青黛欲言又止。
“不必。”安陵容摇头,“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咱们现在自身难保,不宜插手。”
她知道,这场局已经布好了,就等收网了。沈眉庄,注定要成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静观其变。
果然,几日后,一场风波悄然而至。
那日清晨,碎玉轩的小太监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发现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宫女。那宫女手里抱着一个包袱,见有人来,吓得转身就跑。小太监追上去,拉扯间,包袱掉在地上,散开来。
里面是几件带血的衣物,还有……一包药渣。
小太监认得那宫女,是咸福宫的眉儿。他不敢隐瞒,立刻报给了管事太监。
管事太监不敢怠慢,拿着衣物和药渣去了养心殿。
彼时皇上正在批阅奏折,听到禀报,脸色瞬间沉了。
“带血的衣物?药渣?”他冷冷道,“宣惠嫔,宣刘畚,宣太医院院判!”
消息传到各宫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安陵容正在用早膳,青黛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小姐,出事了!惠嫔……惠嫔的胎,是假的!”
“怎么回事?”安陵容放下筷子。
“眉儿在御花园偷洗惠嫔带血的衣物,被发现了。太医验了药渣,说是……是催经的药,不是安胎药。”青黛声音发抖,“刘太医跑了,今早天没亮就出了宫,说是回老家探亲,但城门守卫说,他往南边去了……”
安陵容闭了闭眼。果然,还是这个结果。
“皇上呢?”
“皇上大怒,在养心殿审惠嫔呢。”青黛道,“听说惠嫔当场晕了过去,太医说是……是气急攻心。”
安陵容起身,走到窗前。春日阳光明媚,她却觉得心里一阵发寒。
沈眉庄,完了。
养心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眉庄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眼中一片茫然。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她有孕了,明明她一直好好养胎,为什么会流血?为什么药渣是催经的药?
“臣妾……臣妾不知……”她声音发抖,“臣妾真的不知……臣妾以为自己有孕了……臣妾……”
“不知?”皇上冷笑,“刘畚跑了,眉儿招了,你还在装傻?沈眉庄,朕真是看错你了!”
“皇上!”沈眉庄抬头,眼中含泪,“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假孕争宠!臣妾是真的以为自己有孕了!是刘太医……是刘太医诊出喜脉的!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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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畚诊出喜脉,你就信了?”皇上打断她,“你就没想过,他可能骗你?你就没想过,请别的太医再看看?”
沈眉庄愣住。是啊,她为什么没想过?为什么刘畚说她是喜脉,她就信了?为什么她没请别的太医再看看?
是了,是眉儿。眉儿说刘太医是妇科圣手,说他的诊断不会错。眉儿还说,宫里人多眼杂,请别的太医,怕走漏风声……
眉儿……是眉儿一直在她身边,劝她只信刘太医一人。
“是眉儿……”沈眉庄喃喃道,“是眉儿……她劝臣妾只信刘太医……她……”
“够了!”皇上怒喝,“沈眉庄,到了现在,你还在推卸责任?眉儿是你沈家的丫鬟,是你带进宫的!她做的事,你会不知道?”
沈眉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眉儿是她的人。眉儿做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在皇上眼里,也是她的错。
“惠嫔沈氏,假孕争宠,欺君罔上,”皇上冷冷道,“废黜封号,贬为答应,迁出咸福宫正殿,居西配殿。无诏不得出。”
“沈自山教女无方,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刘畚通缉全国,务必捉拿归案。”
一连串的旨意,冰冷无情。
沈眉庄瘫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就成了“假孕争宠”?
她被太监拖了出去,像拖一条死狗。
消息传到后宫,又是一阵哗然。
“惠嫔……不,沈答应,她竟然假孕争宠?真是胆大包天!”
“听说皇上气得脸都青了,当场就贬了她。”
“活该!仗着有喜就目中无人,这下好了,栽了吧!”
咸福宫里,一片死寂。
沈眉庄被扔在西配殿的床上,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眉儿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小主……小主您打奴婢吧……您骂奴婢吧……是奴婢对不起您……”眉儿哭得撕心裂肺。
沈眉庄缓缓转过头,看着她,眼中一片死寂。
“为什么……”她问,声音嘶哑,“眉儿……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我……”
“奴婢……奴婢是被逼的!”眉儿哭道,“有人抓了奴婢的弟弟,说如果奴婢不照做,就杀了他……他们还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娘治病……奴婢……奴婢没办法啊……”
“是谁?”沈眉庄问,“是谁逼你的?”
“奴婢……奴婢不知道……”眉儿摇头,“是一个蒙面人,奴婢没见过他的脸……他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让奴婢在您的药里动手脚,还让奴婢……让奴婢在适当时机,把带血的衣物‘不小心’露出来……”
沈眉庄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她明白了。从她“有喜”的那一刻起,就入了别人的局。刘畚,眉儿,都是棋子。而她,是那个注定要被牺牲的棋子。
“小主……小主您别这样……”眉儿爬到床边,抓住她的手,“奴婢该死……奴婢这就以死谢罪……”
说着,就要往墙上撞。
“别!”沈眉庄拉住她,声音疲惫,“你死了,有什么用?我还能活过来吗?”
眉儿瘫在地上,放声大哭。
沈眉庄不再看她,转过头,盯着床帐。
她完了。一切都完了。
恩宠,地位,尊严……什么都没了。
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意气风发,想起皇上的三日恩宠,想起“惠嫔”的无限风光……
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延禧宫里,安陵容静静听着青黛的禀报。
“沈答应……怕是废了。”青黛低声道,“太医说,她心气都没了,像是……像是活死人。”
安陵容默然。她知道,沈眉庄这辈子,再也翻不了身了。
被人陷害假孕,欺君之罪。皇上不会信她是无辜的,就算信,也不会为了她得罪背后的人。
沈眉庄,成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眉儿呢?”
“眉儿……听说疯了,被关进了冷宫。”青黛道,“有人说,她是装疯,想逃过一死。也有人说,她是真疯了,受不了良心的谴责。”
安陵容摇摇头。眉儿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眉庄倒了,后宫又要重新洗牌了。
“对了,小姐,”青黛忽然想起什么,“还有一件事……富察贵人那边,查出有喜了。”
安陵容挑眉:“哦?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早上,惠嫔……沈答应出事的时候,富察贵人也请了太医,说是身子不适。太医一看,说是有喜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安陵容心中一动。这么巧?
沈眉庄假孕暴露的同一天,富察贵人查出真孕?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
“皇上知道了吗?”
“知道了,皇上已经赏了富察贵人,晋了贵人位分,还赐了封号‘荣’。”青黛道,“说是……双喜临门。”
安陵容差点笑出声。
双喜临门?一边是假孕欺君的沈答应,一边是真孕得宠的荣贵人。
这对比,真是讽刺。
“荣贵人……”她轻声念着这个封号,“荣华富贵,倒是应景。”
“小姐,富察贵人这一有喜,怕是……”
“怕是又要掀起一场风波。”安陵容接口道,“沈眉庄倒了,富察贵人起来了。华妃那边,怕是要坐不住了。”
“那咱们……”
“咱们继续养病。”安陵容道,“这场戏,还没唱完呢。咱们好好看着,看看谁笑到最后。”
她走到窗前,看着院中初绽的春花。
沈眉庄倒了,富察贵人起来了。
后宫的风水,轮流转。
而她,要等,等到最适合出手的时候。
窗外,春风和煦,万物复苏。
但安陵容知道,这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正在涌动。
沈眉庄的倒下,只是一个开始。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而她,要在这场风暴中,站稳脚跟。
甚至……乘风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