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一个字落下，梁子安便往后一靠，阖上了眼睛。
他一夜没睡，眼底布着细密的红血丝，可神经却象被拉紧的弦，半点睡意都没有。
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逼着他保持着高度清醒，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接下来要见的人、要谈的事。
五分钟的时间，在沉默里过得格外慢。
直到一辆的士“吱呀”一声停在公司门口，梁子安才缓缓睁开眼。
李工提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慌慌张张地从车上跳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桑塔纳，立刻加快脚步跑过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梁总，不好意思，来晚了！”他拉开车门坐进来，气息还有些不稳，“昨晚忙到后半夜，闹钟没调好，差点就误了机。”
“没事，时间还来得及。”梁子安抬眼扫了下腕表，冲他笑了笑，“要是没睡饱，就在车上眯一会儿，到机场我叫你。”
“不用不用！”李工连忙摆摆手，还拍了拍胸脯，语气里满是干劲，“睡几个小时足够了。我现在精神得很，一点都不困！”
桑塔纳这才缓缓开动，车轮碾过厂区的水泥地，渐渐驶上了空旷的马路。
清晨的深城还浸在睡梦里，天刚蒙蒙亮，路上只有零星几辆早班的车。
路灯一盏接一盏从车窗外掠过，橘黄色的光晕通过车窗，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李工坐稳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旅行包，开始翻找证件。
他手指有些发颤，显然也没完全放松。
翻了半天，他突然抬头看向梁子安，语气里带着点紧张：“梁总，签证您带了吗？”
梁子安没说话，直接从脚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两个密封的证件袋，递了过去。
李工连忙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两张入台证。
他凑到眼前仔细核对，姓名、照片、有效期，一个字都不敢漏。
确认信息无误后，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些。
可没安静多久，他又皱起了眉头，尤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梁总，您说的那个林正雄……真的靠谱吗？”
梁子安闻声，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投向窗外掠过的街景，淡声反问：“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技术啊。”
李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坦白了自己的顾虑，“触屏这东西，现在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全球能做的厂商没几家，技术都还不成熟。了，真能做到60的良品率？我实在有点不敢信。”
“能。”梁子安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尤豫。
“您怎么这么肯定？”李工追问，眼里满是疑惑。
“因为我见过。”梁子安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工，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听人说，是我亲眼所见。”
这是实话。
前世，梁子安在深城做手机代工，接触过不少宝岛的供应商，林正雄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林正雄的技术已经被三星高价收购，但他依旧守在实验室里，埋头研发新一代触控技术。
梁子安曾去宝岛考察过一次，在林正雄那间简陋的实验室里，亲眼见过良品率超过90的触控屏。
那画面，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现在是2005年，林正雄还没被三星看上，公司濒临破产，手头的技术也只达到了60的良品率。
李工看着梁子安笃定的眼神，那眼神里的自信，象一颗定心丸，让他心里的不安少了大半。
他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梁总，如果技术真的没问题，那咱们准备的500万够吗？会不会有其他公司抢着要，出更高的价格？”
“不会。”梁子安摇了摇头，语气依旧肯定，“林正雄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大概1500万新台币，折合人民币差不多400万。对他来说，500万已经是天价了，足够他还清债务，还能给团队发笔奖金。”
“那……”李工咬了咬嘴唇，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他看咱们这么着急，坐地起价怎么办？”
梁子安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不会。我了解他。他是个技术痴，眼里只有技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出尔反尔的人。”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上了机场高架。
远处的深城机场，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航站楼的灯光通过雾气，显得格外朦胧。
2005年的深城机场还很小，只有一座航站楼，设施也远不如后来那么气派，却承载着无数人的出发与归来。
车子很快停在了出发层门口。
两人先后落车，司机也贴心地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他们的行李。
“梁总，祝您一路顺风，马到成功！”司机笑着说了句祝福的话。
“谢了。”梁子安点点头，接过了行李。
走进航站楼，里面人不多。
清晨六点的航班，大多是象他们这样的商务旅客，行色匆匆，手里都拿着公文包或旅行袋。
梁子安和李工径直走到国内出发柜台，排队办理值机。
2005年还没有自助值机设备，所有手续都要在人工柜台办理。
地勤小姐穿着整齐的制服，接过他们的证件和机票，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在计算机上快速敲了几下。
“梁先生，李先生，两位是要去台北，对吗？”她抬头微笑着确认。
“对。”梁子安点头。
“有托运行李吗？”
“没有。”
“好的，这是您的登机牌。”地勤小姐将两张打印好的登机牌递过来，又仔细叮嘱道，“座位是a座17排和18排，登机口在b3，麻烦您两位在六点二十分前登机，不要迟到了。”
“谢谢。”梁子安接过登机牌，拉着李工转身离开。
安检口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检查流程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进入候机大厅后，两人很快就找到了b3登机口。
距离登机还有二十分钟，时间刚好。
梁子安找了个靠窗的候机椅坐下，刚想闭上眼睛歇会儿，李工就主动说：“梁总，您在这儿等着，我去买两杯咖啡。”
没等梁子安拒绝，他就快步走向了不远处的咖啡店。
几分钟后，他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回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梁子安。
“梁总，喝点咖啡提提神。”
“谢了。”梁子安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温暖，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李工坐在他旁边，也喝了口咖啡。
他似乎有话想说，嘴唇动了动，尤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梁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