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谷深处,远古祭坛。
黑雾在这里浓稠得如同实质,翻涌着,嘶吼着,带着蚀骨侵魂的寒意。祭坛本身由一种非金非玉的暗色材质构筑,布满繁复到令人目眩的扭曲纹路——那并非装饰,而是被“蚀渊”之力彻底污染、反转的古老封印铭文。坛心悬浮的暗紫色水晶此刻正剧烈脉动,每一次跳动都喷吐出更多的黑雾,同时发出低沉如巨兽心跳般的“咚……咚……”声,震得人气血翻腾,心神摇曳。
祭坛周围五十丈内,已是尸横遍地。有被黑雾腐蚀得只剩骨架的联军士兵,有碎裂的机关兽残骸,也有被斩成数段、仍在微微抽搐的“暗影”守卫残躯。血腥味、焦臭味与那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混合,构成一幅炼狱图景。
白昭月立在祭坛正前方三十步处,一袭素白宫装纤尘不染,与周遭的污秽黑暗形成刺目对比。她面色比身上的衣裳更白,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但脊背挺得笔直。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而坚韧的金色光晕,那是“生机符文”自然流转形成的护体领域,将试图侵袭的黑雾隔绝在外,发出“滋滋”的净化声响。
萧昱就在她身侧三步之外,玄黑龙纹战甲上已有数道深刻的划痕,手中长剑“镇岳”剑锋染着黑紫色的污血。他不敢离她太近,怕干扰她凝聚力量,也不敢离得太远,怕护不住她。帝王的威严此刻化作了全神贯注的警惕与深沉如海的担忧。
陈忠、张铭各率一队“靖难军”精锐,结成圆阵,死死守住这个半径三十步的生死圈。江淼淼重伤未醒,被安置在后方的墨家机关堡垒中,由墨衍亲自带人看护。刘琟则在更外围指挥季汉“墨家”部队与残余的联军,清扫零星的“暗影”生物,并维持着数座临时构建的、铭刻着简化“山岳”符文的阵基,艰难地稳定着这片被“蚀渊”之力扭曲的空间。
“可以开始了。”白昭月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引导‘生机符文’净化祭坛核心,过程必然引发蚀渊之力最疯狂的反扑。诸位……请务必守住这一时三刻。”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沾满血污却眼神坚定的面孔,最后落在萧昱脸上。没有言语,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萧昱紧了紧手中剑柄,回以同样坚定的眼神。
白昭月闭上双眼,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优美的手印。意识沉入灵魂深处,触碰那枚已与她完全融合、熠熠生辉的“生机符文”。
“嗡——”
以她为中心,柔和却浩大的金色光华如同初升的旭日,骤然爆发!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万物生发、润泽天地的磅礴意志,主动迎向翻涌的黑雾。
“嗤啦——!”
仿佛热油泼雪,金芒所至,浓郁的黑雾剧烈沸腾、扭曲、发出尖锐的哀嚎,迅速被消融净化,化为虚无。净化范围迅速扩大,十步、二十步……硬生生在黑暗的海洋中开辟出一片光明的净土。
然而,这举动如同捅了马蜂窝。祭坛中心的暗紫水晶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紫黑色强光!
“吼——!!!”
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狂暴嘶吼!整个冰谷都在震颤,祭坛上那些扭曲的铭文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般蠕动,爆发出更强的吸力与污秽之力。更加浓稠、几乎化作液态的黑紫色能量从水晶中喷涌而出,不再是雾气,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触手,狠狠抽打、缠绕向白昭月释放的金色光华。
不仅如此,祭坛四周的地面龟裂,更多形态狰狞、气息远超之前守卫的“暗影”怪物爬出,猩红的眼睛死死锁定白昭月,发出贪婪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扑向联军防线!
“杀!”萧昱一声厉喝,“镇岳”剑光如龙,率先斩向一头扑来的双头影狼。陈忠、张铭怒吼着率军迎上,刀光剑影瞬间与黑影怪潮撞在一起,血肉横飞,怒吼与惨叫混杂。防线压力陡增,瞬间被压缩了数步。
白昭月身躯微微一颤。那黑紫色触手般的能量不仅抵消着她的净化之力,更传来冰冷、死寂、充满恶意的侵蚀感,不断冲击着她的心神,试图污染她灵魂深处的“生机符文”。她额间汗珠滚落,脸色更白,但结印的双手稳如磐石,金色光华虽被压缩,却更加凝练,寸步不让地与紫黑能量在祭坛上空激烈对抗、互相湮灭。
净化,陷入了艰难的拉锯。
“铮!”
一声清越的龙吟自萧昱怀中响起。那枚传承自靖国开国先祖、象征着帝王龙气与社稷重器的“盘龙玦”自行飞出,悬浮于萧昱头顶。玉玦上的蟠龙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威严堂皇的紫金色光芒,隐隐与白昭月的金色生机之光呼应。萧昱福至心灵,集中全部精神,将自身帝王意志灌注其中。
“盘龙玦”光芒大盛,一道凝练的紫金龙形气劲呼啸而出,并非攻击,而是蜿蜒盘旋,融入白昭月的金色光华中。金光得了龙气加持,顿时多了几分镇压寰宇、统御八方的厚重之意,对抗侵蚀的稳定性大大增强。
“嗡……隆……”
遥远的南方,季汉方向,一股沉凝、厚重、仿佛承载万古青山的意念跨越空间传来。那是刘琟在成都皇宫秘坛中,不惜损耗自身精血与国运,全力激发“山岳符文”。无形的土黄色能量波动穿越千山万水,注入冰谷外围刘琟提前布置的那些阵基之中。阵基光芒连成一片,形成一道坚韧的淡黄色屏障,虽不能直接攻击祭坛,却极大地稳固了冰谷这方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空间,削弱了“蚀渊”节点通过空间传递力量的效率,为白昭月减轻了部分压力。
然而,三钥已现其二,“瀚海”之力却迟迟未有呼应。
白昭月压力依旧巨大,黑紫色能量触手越发狂暴,她的金色光华被一点点压回,嘴角已渗出一缕鲜红。萧昱目眦欲裂,却无法分心。
北海方向,正在楼船上遥望冰谷、内心激烈权衡的顾凛州,猛地抬起了手。掌中“瀚海珠”正剧烈震颤,发出焦急的嗡鸣,珠内潮汐翻涌,仿佛在催促,在渴望与另外两股力量汇合。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海眼中看到的古老铭文——“三元归位”、“调和封印”……又闪过萧昱那双深沉难测的眼睛,刘琟决绝的背影,以及……东吴未来在夹缝中求存的逼仄画面。
“罢了。”顾凛州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此时若作壁上观,任由北靖季汉功成或功败,东吴皆无好处。至少……要让这‘瀚海珠’,在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封印中,留下东吴的印记!”
他不再犹豫,将“瀚海珠”高高举起,心神沉入其中,全力引导那“包容”与“流转”的潮汐之力。幽蓝的珠光冲天而起,化为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柱,并非直射冰谷——那太远,而是循着冥冥中三钥之间奇妙的联系,跨越空间,直接注入到冰谷祭坛所在的那片能量场域!
来了!
白昭月、萧昱、乃至远程支撑的刘琟,同时心有所感!
祭坛上空,金色生机之光、紫金龙气、沉凝山岳意、幽蓝潮汐之力,终于在这一刻,通过祭坛本身那些尚未完全被污染的原始铭文轨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共鸣!
“轰——!!!”
四色光华并非简单叠加,而是在祭坛古老结构的引导下,开始旋转、交融!金色为核,紫金为骨,土黄为基,幽蓝为络!一道纯净、浩瀚、蕴含着生灭循环、天地至理的能量洪流凭空生成,如同九天银河倒卷,又似远古神只挥动光之巨帚,朝着被污染的祭坛中心,朝着那暗紫色水晶,狠狠冲刷而下!
这一次,不再是缓慢的进化与拉锯。
“咔嚓——!”
暗紫色水晶表面,出现了第一道清晰裂纹!喷涌的黑紫色能量触手如遭重击,发出凄厉的尖啸,寸寸断裂、消散!
“就是现在!”白昭月强提最后的精神,将全部意志与血脉之力,注入那四色交融的净化洪流,引导其沿着祭坛铭文的正确轨迹运转,涤荡每一寸污秽!
然而,就在她的意志与净化洪流、与这远古祭坛深度结合的刹那——
“轰!!!”
仿佛一道闸门被冲开!无数庞大、古老、破碎的画面与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了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无垠星海之下,一个美丽的世界,生机盎然。突然,天空被撕裂,无尽的黑暗涌入,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灵湮灭,大地化为焦土……一位身披七彩羽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冲天而起,周身燃烧着与她同源的、却更加炽烈辉煌的“凤火”,率领着许多光芒各异的模糊身影,与那黑暗殊死搏杀……战争惨烈,光芒不断黯淡、坠落……最终,女子以自身全部生机与神魂为引,结合另外数股强大的本源力量,构筑了一个巨大的封印,将黑暗的主体勉强封入世界极北之地……但她在消散前,回望满目疮痍的世界,眼中是无尽的悲悯与……一抹深藏的、对后来者的愧疚与期盼。
白昭月的心脏骤然缩紧!了始祖最后传递的意念碎片:
“后来者……封印……非永恒……蚀渊……会随星辰周期与世间怨憎再度积聚力量……终将破封……”
“彻底解决……需以完全觉醒之‘圣凰’心核为引……调和三元本源……重构永恒封印……或……寻其‘源’而灭之……”
“然……心核离体……或……身合封印……代价……”
信息在此处变得极度模糊、混乱,充满了巨大的悲伤与牺牲的决绝。但白昭月已然明白——完全觉醒的“圣凰”,是钥匙,也可能是……祭品。
“昭月!”萧昱焦急的呼喊将她从血脉记忆的洪流中猛地拉回现实。
她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而眼前的净化洪流,正达到最辉煌的顶峰。四色光芒彻底淹没了祭坛,那暗紫色水晶在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中,彻底爆碎!
“嗡——!”
祭坛上所有扭曲的铭文,如同被洗去的污迹,迅速褪去紫黑,还原出原本古朴、玄奥、流转着淡淡银辉的本来面目。整座祭坛轻微震动,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低沉鸣响,随即,一层柔和的、稳固的银白色光膜自坛心升起,迅速扩大,将残余的黑雾彻底驱散、净化。
冰谷之中,一直笼罩、压抑着所有人的阴冷死寂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天空虽然依旧是被冰川反射的灰白色,却不再令人窒息。那些剩余的“暗影”怪物失去了节点能量的支持,动作变得迟缓、呆滞,很快被联军清扫一空。
寂静。
只剩下寒风刮过冰岩的呜咽,以及劫后余生者们粗重的喘息。
节点……被成功净化并短暂激活了。它切断了“蚀渊”向这个方向输送力量的一个关键通道。
联军将士们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夹杂着哭腔的欢呼!许多人脱力地坐倒在地,抱着死去的同胞或自己的伤口,放声痛哭。
萧昱第一时间冲到了白昭月身边,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昭月!你怎么样?”他看到她苍白的脸、嘴角的血迹、以及眼中尚未褪去的巨大悲恸与茫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白昭月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与令人安心的气息,缓缓摇头。她抬眼望向祭坛中心那稳定运转的银色光膜,又仿佛透过它,望向更北方那无尽冰原的深处。
成功了,暂时。
但始祖记忆揭示的真相,像一块万钧寒冰,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轻轻握住萧昱扶着自己的手,很用力,仿佛要从这真实的触碰中汲取面对未来的勇气。萧昱似乎察觉到了她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反手握紧了她冰凉的手指,没有追问,只是用沉稳的声音道:“我们赢了这一步。先回去,你需要休息。其他的……以后再说。”
白昭月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然而,在她灵魂深处,那枚“生机符文”依旧在微微发烫,与北方遥远之地某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存在,保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微弱的共鸣。
冰谷的节点闭上了,但蚀渊的本体,仍在沉睡,或者说……在等待。而完全觉醒的圣凰之心,已然听到了那来自血脉源头的、关乎最终命运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