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的初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宫殿的琉璃瓦,将连日来的血腥与喧嚣暂时掩埋下一片纯净的苍白。然而,皇宫深处,宣政殿侧殿的书房内,气氛却比殿外的寒风更加凛冽。
萧昱负手立于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目光深沉,仿佛要穿透地图,看到那片被黑雾笼罩的冰谷,看到他那正在涅盘中挣扎的爱妻。他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红丝,以及紧抿的薄唇,都昭示着他内心的焦灼与压力。
“陛下。”低沉的声音打破沉寂,是墨衍。他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密的金属罗盘,上面几根纤细的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几个不同的方位。“根据对俘获的那几具白衣刺客尸身残留衣物、兵刃的材质分析,以及他们身上携带的、用于在能量乱流中短暂维持清醒的‘清心符’纹路溯源,线索确实指向东南。”
萧昱缓缓转身,眼神锐利如鹰:“有多确切?”
墨衍将罗盘放在桌上,指着其中一根颤动最明显的银针:“此针感应到一种名为‘沉水木’的独特木屑,此木只产于东吴会稽郡沿海,常用于高级舰船内部装饰或制作精巧器物。另一根针,则锁定了‘清心符’中一味核心朱砂的产地,乃东吴丹阳郡特有。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指向第三根微微泛着红光的指针,“这‘血引针’,对同源血脉或长期密切接触者的气息有微弱感应。老朽设法取得了周泰都督麾下几位主要参军近日接触过的物品进行比对其中一位姓韩的参军,其日常佩戴的一枚玉扳指上残留的气息,与刺客头领武器柄上缠绕的丝线气息,有七成相似。”
“韩阙”萧昱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乍现。周泰麾下的首席参军,以谨慎精明着称。“好一个谨慎精明的韩参军!”
“陛下,是否立刻派人将其”侍立一旁的影卫统领做了个擒拿的手势。
“不。”萧昱抬手制止,声音冷得像冰,“打草惊蛇,反为不美。周泰敢纵容甚至指使手下泄露昭月行踪,便是算准了没有直接证据,朕在联盟用人之际,不敢轻易动他。此刻拿下一个韩阙,他大可推出几个替死鬼,于事无补,反而可能逼狗跳墙。”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不是想保存实力,想看朕的笑话吗?朕便让他看个够。传令下去,对韩阙及其相关人等,严密监控,但外松内紧。他们传递出去的每一条信息,都要在朕的掌控之内。朕要看看,这蓟城,这北靖,还有多少魑魅魍魉,借着这次机会浮出水面!”
“是!”影卫统领领命,无声退下。
处理完内患,萧昱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这一次,是东南沿海和西南蜀地。
枢密院副使适时呈上最新谍报:“陛下,东吴方面,顾凛州亲自督师东海,已突破外围风暴与海兽阻隔,疑似发现目标岛屿。其水师虽有损失,但主力尚存,士气因突破险阻反而有所提升。顾凛州手段非凡。”
萧昱冷哼一声:“他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配做朕的对手。传讯给我们在东吴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摸清那岛上究竟有什么,顾凛州得到了什么!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眼下,还需这颗棋子在对弈中占住他的位置。”
“季汉方面,”副使继续禀报,“刘琟已深入南中,与当地最大巫祝部落接触,似乎在寻找与‘山岳’或‘生命’相关的圣物。其国内马氏余孽似有不甘,暗中有些小动作,但暂时被刘琟离开前安排的江澈和几位心腹将领压制。不过,根基未稳。”
萧昱沉吟片刻:“刘琟此人,经此一劫,心性或有蜕变,但其国内积弊已深,非一日可除。他此番若能成功取得钥匙,威望可大涨,利于稳定;若失败季汉恐生内乱。让我们的人,既要助他稳定后方,防止马氏作乱,也要掌握好分寸。”他的话意味深长,既是联盟的需要,也是为北靖的未来考量。
内忧外患,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帝国的中枢。萧昱必须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在各方势力间保持平衡,既要清除内部的毒瘤,又要利用外部的盟友,更要防范潜在的敌人。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白景然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白院使,淼淼情况如何?”萧昱立刻转身,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急切。
白景然摇了摇头,脸上是医者面对疑难杂症的凝重与无奈:“回陛下,江姑娘心脉受损太重,若非刘琟送来的那株‘千年血参’和苗医的秘术吊住最后一口气,恐怕如今性命暂且无忧,但依旧深度昏迷,意识如同沉入无边黑暗,对外界毫无反应。臣与太医们尝试了多种方剂,甚至甚至冒险用了些许五溪带来的灵草,也只能勉强维持现状,无法唤醒。”
他顿了顿,看向萧昱:“陛下,或许待皇后娘娘归来,以其完全觉醒的生机之力,或有一线希望。”
萧昱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朕知道了。有劳白院使和诸位太医,务必竭尽全力。所需任何药材,无论多珍贵,直接去内库支取。”
白景然躬身退下。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萧昱踱步到炭盆边,伸出手,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力量。内奸潜伏,盟友各怀心思,挚友命悬一线,爱妻生死未卜这重重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他不能倒。他是北靖的皇帝,是联盟的核心,是白昭月的丈夫。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望向南方,仿佛能穿越千山万水,看到那片凤凰栖息的古老山谷。
“昭月蓟城有我。你一定要成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