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路途比预想中更为顺利,或许是巫彭派出的五溪勇士清理了道路,也或许是那场充满疑点的伏击耗尽了暗处敌人的力量。当熟悉的辰阳城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白昭月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
车驾没有惊动太多百姓,径直驶入了已然焕然一新的白家府邸。与昔日她作为小透明孤女离家的凄清截然不同,此刻,白家中门大开,以家主白仲廷为首,所有核心成员,包括大房白景渊、吴氏,二房白景舟、曹氏、白承宇,乃至众多旁支,皆身着正装,垂首恭立,气氛庄重甚至带着一丝惶恐的敬畏。
“老臣白仲廷,率白氏全族,恭迎圣凰皇后娘娘凤驾归宁!”白仲廷须发皆白,身形比几年前佝偻了许多,此刻却挣扎着要行大礼。他身后众人更是齐刷刷跪倒一片。
“祖父不必多礼,诸位请起。”白昭月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声音依旧虚弱,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在面露激动与关切的兄长白承宇脸上稍作停留,微微颔首。
没有过多的寒暄与旧事重提,如今的她与白家,早已不是当初那般境况。在精心准备的家宴之后,白仲廷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已提前从蓟城赶回的白景然、白承宇以及白昭月,进入了白家最隐秘的祠堂。
祠堂内,烛火通明,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最上方,则是一块非金非木、刻有模糊凤纹的古老灵位,那是白家传说中的凤女始祖。
白仲廷颤巍巍地走到供桌前,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只色泽沉黯、雕刻着梧桐与凤凰图案的紫檀木盒。他双手捧着木盒,走到白昭月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复杂,有敬畏,有愧疚,更有一份如释重负的托付。
“娘娘,”他声音沙哑,带着岁月的沧桑,“此物,乃我白家世代守护,据祖训所言,乃初代凤女遗留,关系重大,非天命所归之凤女,不可开启。老臣老臣往日糊涂,家族亦多有亏欠,不敢祈求娘娘宽宥。只愿此物,能助娘娘一臂之力,化解此番天地大劫,则我白家虽死无憾了。”
他缓缓打开木盒。里面并非什么神光熠熠的宝物,只有一块巴掌大小、形似梧桐叶、通体焦黑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木令,上面依稀有天然纹路,触手温润,却感应不到丝毫能量波动。
白昭月目光一凝,当她指尖触碰到那焦黑木令的瞬间,腕间一直沉寂的银镯竟微微发热,体内那微弱如星火的“凤火”之力也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共鸣。
“这是”
“祖训只称其为‘凤栖梧’,”白仲廷道,“具体有何妙用,老臣亦不知。只知它与圣地渊源极深,或与娘娘此行有关。”
白昭月小心地收起木盒,放入怀中,对白仲廷郑重一礼:“昭月,谢过祖父,谢过家族。此间事了,若昭月有幸归来,再叙天伦。”
没有在辰阳多做停留,次日,在白家精心挑选的十余名高手与五溪使者汇合后,白昭月再次启程,深入那片熟悉的、却已截然不同的武陵群山。
再次踏入“凤凰谷”的地界,白昭月立刻感受到了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氛围。谷中依旧生机勃勃,奇花异草繁盛,但那浓郁的生机之力中,却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与不安。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能量乱流,远处核心区域的天空,隐隐有扭曲的光晕闪烁,连脚下的土地都仿佛在轻微震颤。谷中的鸟兽也显得焦躁不安,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大巫祝巫彭早已率领辰砂部落的核心成员在谷口迎接。他比几年前更加苍老,脸上沟壑纵横,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急切与忧虑。
“圣凰!您终于回来了!”巫彭快步上前,甚至来不及行完整的部落大礼,语气急促,“圣地核心的‘涅盘池’近日异动越来越频繁,池水沸腾,先祖的意志躁动不安!这都是北方那邪物加剧的影响!它不仅在吞噬生机,更在试图污染、扭曲同源的光明力量!”
他引领着白昭月快速向谷内行去,边走边凝重地解释:“最终的传承,并非老朽或任何外力能够授予。它需要您独自进入‘涅盘池’,直面血脉中承载的全部记忆、因果、喜悦与痛苦。那是一个回溯源头、审视自我、接纳一切,并最终超越的过程。”
他们穿过那片被冰封的古老城市遗迹:此刻遗迹上的冰层似乎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来到了山谷最深处。这里不再是冰封景象,而是一片被柔和而强大的生机之力笼罩的秘境。中心,是一口并非由水构成,而是由浓郁得化不开、如同液态黄金般能量汇聚而成的池子——凤凰涅盘池。
此刻的涅盘池,不复往日的平静。池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道道金色的能量光柱不受控制地冲天而起,又在半空被无形的屏障约束、扭曲,发出阵阵如同悲鸣般的嗡响。池水边缘,隐约可见无数细碎的光影流转,那是沉淀在血脉长河中的记忆碎片。
“踏入此池,您将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巫彭站在池边,声音肃穆如亘古传来的钟声,“您会经历血脉始祖的荣光与抉择,会感受历代凤女的悲欢与使命,更会直面您自身的一切——父母的恩怨、家族的冷暖、爱恨情仇、天下苍生的期盼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最直接的冲击,考验您的心志,锤炼您的灵魂。”
他深深地看着白昭月:“唯有在其中保持本心不灭,理解并接纳所有因果,将血脉的力量与您自身的意志彻底融合,方能真正觉醒,凝聚出属于您的、也是关闭节点所必须的‘源血钥匙’!否则”巫彭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白昭月站在沸腾的池边,狂躁的能量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她看着池中那混乱而强大的力量,脑海中闪过叶嬷嬷重伤倒下的身影,青禾恐惧却坚定的眼神,萧昱痛楚不舍的面容,北境被黑雾吞噬的惨状,以及江淼煜生死未卜的苍白脸庞
她没有丝毫犹豫。
“我准备好了。”
她回头,对巫彭,也对身后所有担忧注视着她的人,露出一个平静而决绝的笑容。然后,她毅然转身,褪去外袍,只着一身素白中衣,一步步,踏入了那翻涌着金色狂澜的涅盘池!
“噗通——”
身躯没入池水的瞬间,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便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脉,乃至灵魂深处!那并非是单纯的灼热或冰冷,而是一种直抵本源、要将她存在彻底撕裂、融化的力量。
与此同时,无数纷乱庞杂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远古时代,凤凰始祖翱翔九天,洒下生机,与“蚀渊”的初次交锋,那毁天灭地的壮烈与守护的誓言
——她感受到了母亲叶姝怀抱婴孩时的温柔与决绝,以生命为代价封印她血脉时的痛苦与期盼
——她重温了在白家偏院中,那些被冷落、被欺凌的日日夜夜,叶嬷嬷粗糙却温暖的手,青禾叽叽喳喳的陪伴
——萧昱的身影清晰浮现,从初遇时的探究,到新婚夜的坦诚,再到并肩作战的信任,以及离别时那双盛满痛楚与深情的眼眸
——北境冰谷的惨状如同亲临,将士们在黑雾中哀嚎倒下,生灵涂炭的景象刺痛着她的心
——还有白瑶光嫉恨扭曲的脸,柳氏阴冷的算计,顾凛州深邃难测的目光,刘琟在权力与情感间的挣扎
喜悦、悲伤、愤怒、爱恋、仇恨、责任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无比的网,将她紧紧缠绕,拖向意识的深渊。她的身体在沸腾的池水中沉浮,时而蜷缩如婴孩,时而舒展欲飞翔。她的脸色在痛苦与明悟间急剧变幻,口中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呻吟或呐喊。
外在的能量风暴与内在的意识风暴,同时在她身上猛烈爆发。
涅盘,已正式开始。是浴火重生,凝聚希望之钥?还是被过往吞噬,化为池中枯骨?所有的答案,都在这场与自我、与血脉、与因果的终极对话之中。凤凰谷上空,风云为之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