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岁识趣地闭了嘴，红伞下的氛围骤然沉静下来。
秦念心头的火气渐渐平复。反正人已经被他用因果线拴住，就像账本上的墨字落了纸，再怎么挣扎也跑不掉。
这么一想，方才被齐岁不识好歹勾起的郁气散了大半，可终究还是懒得跟这人多言，一路沉默着赶路。
这沉默的空档，倒让二狗逮着了机会。
它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现在天一大人已经救下来了，天界那帮追兵也没本事找到他们，更关键的是，主人现在明显不想跟天一大人搭话，这不正是它这个“专属剧情解说员”出场的最佳时机？
二狗在异空间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好，尾巴麻利地把之前翻得乱七八糟的剧本翻回第一页，清了清嗓子，故意发出“咳”的一声轻响，想引秦念的注意，示意自己要开工了。
可还没把开场白念出来，秦念就打断了它的施法：“我来过这个世界。”
“啊？”
二狗脑袋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它飞快地低头扫了眼自己手里的剧本，又抬头对着秦念的方向眨了眨眼。
难道这次又拿到假剧本了？这都多少次了？！
秦念没理会它的震惊，继续在意识中道：
“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肉身。玉骸真人，也是我当年的师父。唯一不同的是，我记忆里没有一个叫齐岁的师兄。而且我在这个世界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走出师门，准备游历三界的那一天。”
二狗这下反应过来了，这种情况它之前遇到过，有个小世界的意识就干过一模一样的龌龊事！
它收起困惑，小尾巴绷紧起来，语气严肃地问道：“主人，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意识把以前的你赶出去之后，霸占了你的身体，还强行扭曲了这个小世界的世界线？”
秦念闻言，意外地往异空间的方向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稀奇，居然蒙对了。”
被夸了一句，二狗尾巴都翘起来了，傻呵呵地笑了两声，脸上满是得意。
但它很快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立刻收住笑声，清了清嗓子，开始正经介绍：“这是个a级修仙世界，既然主人你来过，基础设定我就不啰嗦了。无非就是三界六道、神鬼仙佛那一套，不过比表面上看着黑暗多了。”
它尾巴在剧本上拍了拍，语气里满是嫌弃：“但我拿到的这破剧本，把这些黑暗全给美化了，写得花里胡哨，全是骗人的！”
“这剧本本质上是篇大女主文，主角是紫微仙帝的女儿，云璃仙子林清璃。她因为命格有缺，必须历一场情劫才能圆满，所以被封印了记忆，投生到南赡部洲一个凡人武将家里。”
“在她十五岁那年，家里遭了满门抄斩的横祸，她侥幸逃了出来，路上被一个散仙救下，拜进了青云宗，从此就走上了升级打怪的大女主路子。”
“她在青云宗里先斗恶毒师姐，站稳了脚跟。后来偶然救了一只受伤的白鹤，通过那只鹤认识了清虚观的首徒何守明。借着何守明的关系，她参加了清虚观百年一度的问道大会，一连闯过三关，被清虚观破例收为外门弟子。也就是在这儿，她遇见了主人你。”
说到这儿，二狗的小尾巴不安地甩了甩，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先给自己打了个免责声明：
“主人，接下来我说的都是剧本里写的内容，跟你没关系，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秦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生气什么？现实和剧本我还分得清。”
得到许可，二狗松了口气，继续念道：“剧本里写，女主修行遇到瓶颈的时候，偶然得到了您的帮助，您也很欣赏她的才华……”
“等等，别叫‘您’，那段时间占据这具身体的不是我，你叫他‘原主’吧。”
秦念只觉得这些话怎么听怎么别扭，还是忍不住让二狗改了口。
他的记忆从离开玉骸真人的五百年前就断了，中间这五百年的空白里，这具身体被世界意识操控着当了多久的“天道工具人”，他一概不知，也绝不认账那些破事是自己做的。
“好嘞！”二狗连忙改口，生怕惹到秦念不高兴，“是原主！是原主欣赏女主的才华！”
“后来相处的时候，原主发现了女主的真实身份，想对她动手，结果被女主提前识破了。女主转头就去找了她的姨母，也就是瑶池西灵元君，给原主设了个局，最后成功让原主身败名裂，被逐出了清虚观。”
“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吧？”
他的身份和身体如此好用，天道绝不可能只在这里使用一次，估计在以后的戏份也不少。
“对！还没完！”
二狗立刻应道，飞快地翻着剧本。
“因为衡天真君的位置突然换了个人，原主察觉到不对劲，一查才发现，真正的衡天真君早就死在斩仙台上了，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享受香火的，是个冒牌货！原主本着给师兄报仇的想法，就成了剧本里的大反派，屡次找女主的麻烦，结果次次都被女主化解了。”
剧本到这里，秦念已经飞进了蜀中地界。
连绵起伏的青山出现在身下，云雾缭绕在山间，山风卷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隐约能看见山间错落有致的道观殿宇，飞檐翘角藏在绿荫里，正是清虚观。
“我大概能猜到剧本里‘我’的结局了……”
秦念轻叹了口气，速度骤然加快，化作一道流光，落在清虚观后山一个僻静的院子中。
这院子藏在一片竹林里，四周种着几株老松。院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静尘居”三个字，字迹苍劲有力，却蒙了一层薄灰。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旁边还放着一把竹编的躺椅，看得出来是有人长期居住的地方。
秦念没有推门，身影一晃，就像穿过一层薄雾似的，从紧闭的木门穿了进去，径直走进了屋内。
屋内的陈设十分朴素，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两把木椅，墙角放着一个衣柜，书桌上整齐地叠着几卷道经，砚台里还剩着一点干涸的墨，窗边的架子上摆着几盆长势不错的兰草，绿意盎然。
“嘶——”二狗飞快地翻着剧本，满是困惑，“剧本里只写了女主挫败了原主的最后一个阴谋，把他交给了长生真君关押起来，到这儿就没下文了，没写原主最终的结局啊。”
秦念嗤笑一声，讥讽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冰冷的反派变成了温暖的金丹，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二狗听得浑身一哆嗦，身上的鳞片都抖了三抖，一股恶寒从尾巴尖窜到了头顶。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秦念说的没错，这样的结局，才符合这个世界吃人的本质，才是现实。
“你知道女主离开青云宗之后，青云宗怎么样了吗？”秦念将红伞伞放在一边，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桌上的道经，漫不经心地问道。
“知道知道！剧本里写了！”
二狗立刻翻到对应的页码，飞快地念了起来。
“林清璃离开青云宗没多久，青云宗就被一只大妖屠戮干净了。女主后来听说了这个消息，特意回到青云宗调查真相，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遇见了自己的情劫，九曜星君。最后两人联手，把那只大妖给驯化了。”
“驯化？”秦念挑了挑眉，好笑道，“你可知那大妖是谁的弟子？”
二狗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剧本，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剧本上没写。”
“我猜它也不敢写。”秦念冷笑一声，伸手解开了身上染血的红袍，随手扔在椅背上，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青衣道袍换上。
褪去了一身红衣的艳丽张扬，换上青衣的他，气质瞬间柔和了许多，多了几分清雅出尘的道者风范。
“那只大妖，是瑶池西灵元君座下的弟子，所以结局是驯化，而不是杀死。至于青云宗的弟子，也不是被大妖屠戮的，他们，不过被炼成仙丹罢了。”
他顿了顿，嘲讽道：“人间修士，不过是上界仙人眼中的大补仙丹；人间百姓，不过是可以随意压榨产生业力的工具。你再猜猜，女主林清璃知道这些吗？”
二狗听得心都凉透了，小身子缩成一团，尾巴耷拉在地上，垂头丧气的。
“我不知道……”
它跟着秦念走了那么多世界，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腐朽、这么令人绝望的世界。
外部的威胁再大，也总有反抗的余地，真正的绝望，从来都来自内部。
整个体系从上到下烂透了，底层的人看不见半点未来，中层的人被迫裹挟着往前走，稍有良心的人只会被排挤、被抹杀，只有上层那些心狠手辣的同类，才配拥有晋升的资格。
而这次，秦念的回答却出乎了二狗的意料。
“其实我也不知道。剧本上写的，终究只是一种可能性，一种没有我的介入，任由世界意识操控的可能性。林清璃现在确实不知道这些黑暗，但以后她会不会知道，知道了之后又会做出什么选择，我们且走且看。”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了几分，阴气森然：“但无论如何，只要她敢对我，或者对我的人出手，我绝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