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耍赖。”
齐岁的声音哽住了。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嘴唇颤抖,哪里有总指挥官的威严,分明是委屈和后怕。
“我还以为,以为这次……”
他说不下去了,那些不敢深想的画面日夜啃噬着他。
他可以面对千军万马,可以算计叛徒内奸,可以承担一切指挥重压,却唯独无法承受“失去秦念”这个可能性。
但在计划成功之前,齐岁不能说一个“不”字,因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他现在该做的都做到了,就让他多任性一点,权当作好孩子的奖励。
秦念的思绪失去了平静,脸上故作的轻松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这算什么?
自己受了伤,差点死掉,醒来还要反过来安慰这个差点把自己吓死的家伙?嘴说不赢就犯委屈,到底是谁在耍赖啊?
心里这么想着,秦念却已经伸出了手臂。
因为牵动了伤口,他动作有些僵硬,但还是用那只相对完好的右手示意,让站在床边的齐岁俯下身子。他环过齐岁的肩膀,将这个浑身散发着不安的男人轻轻拉向自己。
齐岁猝不及防,身体前倾,在接触前用手臂撑住了床,止住了自己全部重量压上去的趋势。
他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半俯身的姿势,双手撑着,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自己哪怕一丝多余的颤动,就会加重秦念的伤势。
怀中身体的紧绷,秦念心中微软,收紧了手臂,让齐岁的额头抵在自己的颈窝旁边。右边没有伤。
“好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好在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像个活人了,“不要怕。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
“你身上的伤……”齐岁的声音闷闷的。
“恢复了有五成,早就不流血了,只是看着吓人。零素的效果很好,问题不大。”秦念侧过头,干燥的嘴唇轻轻碰了碰齐岁的嘴角,一个短暂到近乎安抚的触碰。
他将自己的情况多往好的方向说了几分,不过事实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又疼又痒,让人浑身不自在而已。
问题不大,这可是秦念自己说的。
这四个字像是一个开关,齐岁撑在床沿的手猛地收紧,又缓缓松开。他抬起头,眼睛依然红着,但里面翻涌的情绪已经变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一只手稳稳托住秦念的后颈,防止秦念因动作牵扯伤口,然后,倾身,吻了上去。
这个吻并不温柔,其中积压了太久的恐惧,还有太多无法言说、也不必言说的心绪。它近乎掠夺,像是要通过这个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确认秦念还活着这个事实本身。
秦念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医疗室明亮的灯光,周围那么多的人,齐岁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吗?用这种方式!?
这些杂念只存在了不到一秒。他闭上眼睛,环住了齐岁的脖颈,将这个吻更加深入地接了下来。
整个医疗室的人都保持着上一秒的姿势,石化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茫然,以及某种“我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的呆滞中。
雷克第一个活了过来。
这位忠诚的部下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以一种几乎滑稽的谨慎转过身,面对墙壁。他死死盯着一块因为星舰震动略有变形的金属墙板,仿佛那上面突然浮现了宇宙终极真理,研究得无比专注。
这个动作起了一个好头,让周围茫然无措的人寻到了好去处。
“咳!”一位医疗官突然轻轻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地去调整旁边一台监测仪的参数,尽管那台仪器根本就没亮警报。
“那个……三号床的病人好像需要换药!”另一位护士用气音滑稽地宣布,然后同手同脚地快步出门,走向根本不在那个方向的三号床位。
“我去看看外层消毒程序!”门口一个军官如蒙大赦,转身就走,差点撞在门框上。
“数据!对,数据需要同步备份!”有人小声嘟囔起来,抱着一台数据板埋头冲了出去。
瞬间,医疗室内上演了一出“紧急避险”的默剧。人们拿着各种漏洞百出的借口,用极其不自然的动作,争先恐后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迫见证更多需要被灭口的画面。
即便他们知道,秦念没有传说中那么的不讲道理,可这人也不完全讲理啊!
不到三十秒,原本拥挤的医疗室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病床上相拥的两人。直到肺部传来抗议,秦念才微微用力,推开了齐岁。
他喘着气,因为缺氧和情绪波动,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耳朵更是尖红得像是要滴血。他瞪了齐岁一眼,可惜那眼神因为气息不稳和脸上的薄红,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显得有些狼狈。
秦念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喘:“够了,这么多人……你……”
他话没说完,环顾四周,发现已经没人了。
好家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想要找个撒气的都找不到。
齐岁的手搭在秦念没受伤的那侧肩膀上,指尖感受着对方皮肤下的温热。他看着秦念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嘴角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我还以为你脸皮厚到根本不在乎这些。”
秦念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迅速切换成那种标准的皮笑肉不笑。他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捏着齐岁搭在他肩上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挪开。
“行啊,齐长官。”
秦念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腔调,还带着点凉飕飕的意味:“本事见长,不错。等我伤好了,咱们训练场见,好好练练。”
说得好听是练练,大白话说起来,不过是去当秦念的沙包。
齐岁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挪开,在秦念松手的瞬间,又把手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动作自然流畅,仿佛那块肩膀天生就该是他的领地。
“练就练。”齐岁看着他,眼神坦然,甚至有点“你奈我何”的无赖。
不就是被秦念揍一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秦念又不会下重手,之后再原封不动从别的地方讨回来就是了。
就是不知道借着这番委屈,能在秦念这里讨到多少好处。
见这招唬不住他,秦念果断转移了目标。
他偏头,视线扫过医疗室门口,那里没人,但他知道,刚才那群“紧急避险”的家伙肯定没走远,估计正贴着墙根竖起耳朵。
秦念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加深了些,眼神没什么温度,慢悠悠地开口:
“看来战后大家都很清闲啊。正好,神骸星的战场数据复盘、阵亡将士抚恤细则、各舰队损耗评估报告……我想都还没整理完吧?”
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听墙角的各位都被大恶魔唤起了写报告的恐惧,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快速离去。
秦念满意地收回目光,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一点,还有些小得意,但更多的是深深的疲惫。人多的时候不能表现,但现在只有齐岁了,他也犯不着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现在总算清静了。”他身体微微后靠,放松下来,任由疼痛和痒意重新占据感官的主导。
齐岁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去调整医疗床的角度,让秦念能躺得更舒服些。
他从旁边的保温柜里取出一支特制的营养液,插好吸管,递到秦念嘴边。
秦念看了他一眼,没拒绝,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温热的流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些许慰藉。
窗外,是广袤寂静的星海。医疗室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两人之间无需多言,仅仅是有另一人的陪伴,就是最坚实的安宁。